第88章第八十八章天裂
“抓紧了。”
殷无渡环住晏琳琅的腰肢,径直带着她朝天柱尽头飞去。
逆天而行,风雷崩摧,那些几乎能将人的骨肉活活切割碾碎的杀机被尽数避开,格挡在殷无渡的臂弯之外。
少年堕神墨发飞扬,眉间的红纹如吸足了鲜血般妖异。
不稍多时,白色的光亮出现在眼前,那是下三重天的所在。
绵延万里的云海仙境呈现眼前,然情况却比晏琳琅预想的更为糟糕——
污浊之气沿着天柱上浮,与九天倾泻的天火风雷交织在一起,风吼雷鸣,电光火闪,她仿佛置身于混沌未开的上古天地间。
不祥之感再次漫过四肢百骸,带来一丝彻骨的寒意。
晏琳琅喃喃轻语:“阿渡,我记得这玄雷紫电是从白玉京降落的吧?”
殷无渡极低地“嗯”了声,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想:“天魔已经上去了,下一步……”
下一步便是天河倒灌,天魔降世。
“晏晚晚!”
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晏琳琅骤然转身,眸子在接触到那道红衣白发的身影时微微放大,愕然道:“师父?您怎么……”
“有人带你上来,自然就有人带我上来。瞧瞧这九重天上都养了一帮什么废物!”
柳云螭自苍羽怀中滑下,身后还跟着几名仙衣素雅的散仙,“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那魔头正在强开天道之门,天门一毁,万魔降世,你……”
“我知道该怎么做。”
晏琳琅眸光沉静,“没有时间了,师父。”
柳云螭神情复杂,冷艳的凤眸中是说不出的留恋之意:“上面的六重天,我上不去了,便让苍羽护送你们上去……去最高层,诛杀邪魔,将它的魔魂碾碎了给老娘下酒!”
“师父你呢?”
“我与三重天的散仙留在此处,守住这天、人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柳云螭的目光忽而凝重起来,一把攥住了晏琳琅的手掌,咬牙道,“弄死了它,就赶紧给我下来,听见不曾?”
一片玉石般微凉的锋利之物强行塞入了晏琳琅的掌心。
意识到那是什么,晏琳琅呼吸一颤:“师父……”
柳云螭却将她往前推去,扭头道:“老东西,护好他们!”
苍羽点点头,调动妖神之力为晏琳琅和殷无渡开道。
穿梭在云海清气之间,晏琳琅悄悄打开握紧的五指,只见掌心躺着一片温润洁白的硬鳞——柳云螭的护心鳞。
那是凝结了螭龙毕生心血的,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连苍羽都没资格拥有,师父却眼也不眨地给了她。
苍羽瞥了一眼,复又调开视线,只惜字如金地说了句:“拿着,能用得上。”
一行人不住朝上飞,晏琳琅将护心鳞藏于心口,匆匆一瞥,间或可见数名身陨的真仙正悬浮于霞光之上,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仙陨的悲壮之景令人头皮发麻。待飞至六重天,晏琳琅忽闻头顶极深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裂天巨响,无数紫黑的魔影自白玉京中倾涌而出。
苍羽翻身避开魔气的侵袭,晏琳琅和殷无渡亦同时出手,将一只羽翼未丰的天魔击散。
“天门撕裂,天魔降世。本君为妖神,只能送你们到这。”
苍羽掌心妖力翻涌,又击散一缕自天门外逃出的魔气,“剩下的三重天,须你们自己闯。”
晏琳琅点了点头,听身侧的殷无渡朝苍羽说了句:“保重。”
继而她身形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殷无渡抱在了怀中。
“别动,这样快些。”
殷无渡罕见没有同她调笑,只肃然地收紧了手臂,带着她如疾星突破天幕。
他们身后,苍羽化出金翅神鸟的真身,与肆虐的天魔缠斗在一起。
七重天。
八重天。
九重天……
白玉京的入口就在眼前。
那最后一层天外天,可不是空有力量就能冲上去的。不被天道承认者,强闯入口只会落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
逍遥境,昆仑山。
天门裂,魔气侵,虽然大部分都被九天之上的妖神、散仙挡住,但仍有少数顺着剩余的十一根天柱裂缝降落人间。
人如洪流之下的蝼蚁,被吞没时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天地无光,昏昏若末世将临。紫黑的魔气如不详的黑纱弥漫,所至之处无不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有倾颓之势。
魔气正在向九州蔓延,刀剑流光中,玄戈声嘶力竭地指挥金乌卫死守阵门,决不能让任何一只天魔逃出昆仑地界。
白妙涨红了脸,用尽吃奶的力气抵住一根即将崩裂的天柱,却不妨身后一道魔影正狞笑着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巨大的白狼飞扑而下,狠狠咬住一只天魔,而它自己却被魔气击中,胸口破开一个冒着黑气的巨大窟窿。
白狼长啸一声倒下,化作柔光散尽。
伴生兽死,则其主人的神魂亦会遭受重创。正在以长弓驱射魔影的胥风瞳仁骤缩,跪地喷出一口血来。
白妙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有些慌乱地叫了声:“风风!”
“别……别回头。”
一只沾血的大手自身后伸来,助她稳住摇摇欲坠的天柱,少年竭力遮掩颤抖的呼吸,故作轻松道,“妙妙,不要分神……我没事。我可是……凤火族圣子,砍了脑袋,都不会死。”
而另一座侧峰上,墨昭昭亦被逼至了绝境。
她手下的机关傀儡在营造防御方面堪称无敌,却无法和缥缈无踪的天魔之气抗争。眼瞅着带来的炼器师一个接着一个死于天魔的虐杀之下,她不由咬唇哭红了眼睛。
墨昭昭背靠天柱,握着千机簪的手在发抖,过量操控傀儡使得她的神魂剧痛,再无力挪脚躲避饿了数万年的天魔。
生死攸关之际,无数骷髅阴灵如黑潮扑来,将那只刚溜下界的天魔蚕食殆尽。
月白长衫的温润青年立于数丈开外,遮目的素绢化作手中高扬的招魂幡,一手掐诀驱动万鬼,一手晃动白幡。
“钟离寂!”
墨昭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急又气,“谁带你来的?谁准你过来的!”
“大小姐。”
钟离寂只说了三个字,喉咙便被鲜血堵住。
墨昭昭几乎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接住他晃倒的羸弱身形,与他一起跪坐在尸山中,放声大哭道:“你不在家好好躺着,是嫌自己最后这半个月的命太长了吗?跟我回去!”
“大小姐,大小姐你听我……”
钟离寂一把抱住几欲崩溃的墨昭昭,急促道,“昭昭!”
僭越了主仆之情的亲昵称呼,使得墨昭昭像是卡住的齿轮般骤然停止了挣扎。
青年单薄的胸口起伏,含着那口血气,温声安抚道:“昭昭,你听我说,天魔擅摄魂,唯有通灵驭鬼术与之同宗相克。寂命数已尽,与其茍延残喘,不如再最后保护你一次。你知道如何保留寂的一身通灵之术,如何驱使寂,对吗?”
墨昭昭双目放空,唯有眼泪汩汩不断地淌下,濡湿了青年的肩头。
她怎会不明白钟离寂的意思?
曾竭力反对她炼制尸傀的端庄青年,此刻却用虚弱而温柔的声音请求她,心甘情愿成为尸傀供她驱使。
“我不要,我不要……”
墨昭昭咬紧了唇,指尖攥住钟离寂的衣袖,像是要拼命挽留什么,“我不要你变成冷冰冰不会说话的傀儡,我想要你活着。钟离寂,我求求你,为我活下去好不好?我会想办法,我们总能找到别的办法……”
“没有办法了。昭昭,寂不想如……如窝囊鬼般死在榻上,腐化生蛆。”
钟离寂咽下喉间的腥甜,唇瓣拂过她的鬓发上,宛如落下一个薄如蝉翼的、君子般克制的轻吻。
“尸傀虽不会说话,但可一直、一直陪伴着大小姐,不再受生老病死的限制。昼时寂安寝于那具漂亮的棺木中,夜间小姐若寂寥了,便叩一叩棺材板,寂便爬出来陪大小姐夜游散步,赏月品茶;大小姐若不想见寂,寂便躺回棺木中,安安静静不会相扰……”
“我怎会不想见你!”
“那就……拜托了。”
青年逐渐涣散的灰白瞳色中流露出餍足之意,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举起招魂幡,构筑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一座向死而生的坟冢。
终于,一个时辰后。
墨昭昭含泪摇动金铃,僵冷的青年睁开泛白的双目,执起招魂幡横档在身前,鬼气冲天而起,挡住裂缝中不断冒出的天魔。
一傀出,而号令万鬼。
墨昭昭站在满地尸骸间,一声铃,一滴泪,奇迹般地守住了第二根天柱。
……
“殷无渡,你在流血!”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晏琳琅的眼尾,她下意识擡头望去,顿时色变。
只见殷无渡不知何时嘴角溢血,眉间的堕神红纹妖艳得近乎异常,俨然正在遭受逆天而行的反噬。
他低头看了眼晏琳琅眼尾滑落的血迹,很轻地“啧”了声,随即满不在乎地抿去唇上的血迹,散漫一笑:“不小心弄脏了晚晚的脸,回头给你擦擦。”
“重点是这个吗?”
晏琳琅紧张地攥紧他的衣襟,宛若试图控制一匹即将脱缰的烈马,“别往上走了,快放我下来!停下!”
玄冰蔓延,雷霆震吼。
殷无渡避开如灵蛇侵袭而至的玄冰法阵,抱着晏琳琅稳稳落在云头。
晏琳琅站稳的第一反应便是按下殷无渡的脑袋,强势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与其说“贴”,不如说是“撞”,情急之下力道失控,连殷无渡这样耐痛的奇葩都闷哼了一声。
好在他神识虽有损伤,却尚在可控范围。
殷无渡与她额头静静贴了片刻,神识交融间,竟然还有心思玩笑:“晚晚是在担心我吗?要不要再亲一下?”
晏琳琅瞪了他一眼。
而后又在少年垂目时踮起脚尖,温柔地吻去他唇上的腥甜,似心疼,似奖赏。
殷无渡本做好了被她责备的准备,没想到她真亲了下来,不由一愣,而后勒紧她的腰肢加倍地吻了回去。
晏琳琅推开他,气息不稳道:“够了,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殷无渡唇色艳红,以指骨蹭去脸颊上飞溅的血口,颇有几分战损的桀骜之气:“晚晚好无情啊。不过,我也喜欢。”
九天之上,白玉京的入口处旋涡翻涌。
不时有天魔逃窜而出,被晏琳琅和殷无渡及时绞杀。
“这样熬下去不是办法。观眼下之景,只怕天道也无能为力了。”
晏琳琅仰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玉京,沉吟道,“不知若以师父的护心鳞护体,全力突破白玉京,能有几分胜算。”
“晚晚若想突破白玉京,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
殷无渡拉起晏琳琅的手,轻轻覆于自己的胸膛处。
指尖下心跳强劲,应和他缱绻的低语:“一个更简单,更直接的办法。”
那双漂亮的漆眸中倒映着少女愕然的面容,深得仿佛能将人的灵魂浸没。
“不行!想都不要想!”
晏琳琅烫着般抽回手,面对天魔也毫无惧意的美人目,第一次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