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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神 正文 第四十章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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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第四十章苏醒

    通天塔底层,孤灯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间或传来铁索窸窣的细响。

    奚长离在这跪了一天一夜。

    他白色的长发垂于腰际,苍白的唇瓣亦是紧抿着,整个人的气质越发寡淡,呈现出一种风雪俱灭的清寂。

    其实这缚身的仙链着实没必要,他现在很冷静,神智很清明。

    昨日他只是一时激动,行岔了气。

    即便他真走向了堕魔的那一步,他也会立即自裁谢罪,保全昆仑弟子的尊严,绝不会给自己、给宗门留下半点污迹。

    可有两个问题,他想不明白:

    如果晏琳琅真的已死,那陪他在幻境中度过无数个日夜的女子是谁?

    如果幻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元神中的剑伤又是从何而来?那柄消失的情无恨又去了哪里?

    一个猜想在脑中反复打磨成型,奚长离的心绪起了波澜,周身凝固的血液开始恢复流动,仿佛绝望之中窥见一线天光。

    他睁开了眼,琉璃色的眸子恢复镇定。

    察觉到他的意图,散发莹白流光的困仙链如蛇绞紧,几乎勒进他的皮肉中,是惩罚也是警告。

    那道肃穆飘忽的男音从头顶传来,低沉道:“奚长离,休要执迷不悟!”

    “师尊。”

    奚长离仰首看向虚空处,昏暗的火光打在他瘦削清正的脸上,好似阳光下一捧即将消融的春雪,“您曾教诲弟子:‘修行之人,当无愧于心,有过则改。’今弟子愧对一人,实属有过,若不改之,必成心魔。”

    “你若舍下宗门责任一意孤行,才是错上加错。”

    “对不住,师尊。弟子要去求一个答案。”

    铁索微微颤鸣,奚长离以掌撑地,伏身跪拜,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响头,“待弟子归来,再向师尊和诸位同门请罪。”

    说罢他撑膝起身,手腕一抖。

    本命剑碎星应声飞来,稳稳落在他的掌心,周身剑光如雪——

    自他昨日冒犯诸位师叔伯后,这柄碎星剑便被没收,封存于剑阁之中。可昆仑第一剑君的灵剑,岂是轻易就能困住的?

    几道碎雪清寒的剑光闪过,困仙链应声而裂,奚长离在守塔弟子诧异的目光中负剑而出,向东飞去。

    他要回去沧浪地界,找到那个拿走情无恨的、幻境中的女子。

    去求一个结果,补一个错误。

    ……

    晏琳琅觉得,自从幻境中出来,殷无渡好似粘人了许多。

    每当她打坐调息亦或是休憩之时,殷无渡总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眯睎着眼看她,带着淡淡的探究之意。

    更有一次,晏琳琅正准备去泡灵水池调养体内神力,刚将外袍搭在紫檀衣桁上,转身便见鲛绡垂帘外站着一道缥缈的黑影,险些将她骇得尖叫出声。

    殷无渡也不说话,搴帘看了她几息,便复又转身离去。

    晏琳琅不知他在研究些什么,亦或是怀疑些什么。但女子的直觉告诉她,殷无渡藏了心事,或许还与那幻境有关。

    神明心,海底针。

    晏琳琅询问他几遍未果,只好由着他去,继续专心调养灵脉,研究新的术法。

    水宫里不辨日夜,晏琳琅例行泡完灵水,散着半潮的发丝披衣回房,纤白的手指轻拢在唇上,打了个倦怠的哈欠。

    她寻思着碧海琉璃珠的神力吸收得差不多了,也该找个日子向小师兄辞行,心不在焉地推开门,便见自己那张贝壳制成的红绡软榻上正侧躺着一位黑衣美人。

    晏琳琅对殷无渡神出鬼没的行径习以为常了,只顿了一息,便神色如常地掩上房门,撩开珍珠帘子进去,笑问道:“我的床是有何蛊惑之力吗?还是说,神主有在别人床上睡觉的癖好?”

    六欲仙都那张靡丽的软床被他霸占也就罢了,现在连沈青罗为她精心准备的客房水床也不能幸免。

    她认床,换来换去容易影响睡养颜觉。

    “本座方才回了九天之上,找人打了一架。”

    殷无渡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晏琳琅于榻边拢了拢潮湿的发丝,见他迟迟未有下文,便应和道:“嗯嗯,打架。然后呢?”

    殷无渡挑开轻纱帐帘,探手将晏琳琅拉上榻沿坐着,掌心施了个术法,化出温暖宜人的气流慢慢蒸干少女湿凉的发丝,拖着慵懒的语调道:“可无论对手多强大,斗法有多酣畅淋漓,本座都觉无趣至极,远比不上那日与你唇舌相接所带来的刺激。”

    “噗!”

    晏琳琅险些呛着,回眸望向神情淡淡的少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方才好像说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感悟呢。”

    殷无渡敛目看她,又露出了那种探究般的复杂眼神。

    “有些疑惑,本座必须要搞明白。”

    少年似笑非笑,俯身凑近,“晏琳琅,你是不是给本座下蛊了?”

    “谁能给神明下蛊!”

    “那就是有别的原因,比如……”

    残雪断剑的画面一闪而过,殷无渡压了压唇线,眸色变得幽深起来,“总之,确认一下便知。”

    晏琳琅总觉得他嘴里的“确认”,必定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她挪开视线,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你该回房歇息。”

    殷无渡定定望着她,熏蒸她发丝的掌心缓缓上移,若即若离地蹭过她的耳垂:“给你渡气的感觉很奇妙,能听到心跳声。你知道吗,神明心如止水,是不该有那般心跳的。”

    “你再不走,我就要去找小师兄睡啦。”

    “每次靠近你,本座都会难受。若是见不到你,本座亦会难受。是病了吗?可是神明怎么会生病?”

    “你腕上这条红绳挺好看,哪买的?”

    “所以,再试一下吧。”

    一阵鸡同鸭讲,说话间,殷无渡已经托起她的下颌,垂眸凑近。

    晏琳琅眼疾手快地擡掌覆于唇上,于是下一刻,少年神明温凉的唇瓣便印在了那片柔软的掌心。

    殷无渡极慢地眨了下眼睫,挑眉看她。

    半是疑惑,半是不解。

    晏琳琅望着他那双极具少年气的深邃眼眸,心中亦有些突突打鼓。

    她可是合欢修啊,殷无渡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有多危险吗?

    思绪交叠间,不死心的少年一把拉开她碍事的腕子,重新凑了过来,大有不得逞不罢休的气势。

    她堂堂仙都少主,合欢圣体,岂有被别人占据上风的理?

    晏琳琅遂将头一仰,唇瓣擦过他的鼻尖,率先将轻柔的吻落在少年的眉心。

    一触即分,出奇制胜。

    殷无渡的眼睫明显一颤,顿在原处,额间红纹一闪而逝。

    半晌,他睨过眼来,回味片刻,一本正经地耍赖:“没感觉到,再来。”

    “还来?”

    晏琳琅旋身一扭,灵活地自他掌心逃离,倚于珍珠门帘旁道,“你要试,找别人去试。”

    “别人不配。”

    “你可是神明,殷无渡。你不怕堕凡尘,我还怕招天谴呢。”

    珠帘晃荡,明灭不定的光影落在少年眼中,颇有几分暧昧之色。

    晏琳琅觉得,再聊下去,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得出去透透气,醒醒神。

    ……

    今夜是满月,月辉荡碎在万顷碧波中,宛若银鳞点点。

    一星在水,渔火浮天,水天的界线变得十分模糊。

    晏琳琅沿着堤岸行了片刻,在先前采莲的水榭中捡到了熟睡的白妙。

    她在水宫调息的这几日,小姑娘便每日守在岸边等她归来,简直都快成为一块“望师石”了。

    “师父?”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白妙睁开迷蒙的双眼,直愣愣看了半晌,砸吧嘴道,“真好,又梦见师父了……”

    晏琳琅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柔声笑道:“怎么不回客栈睡?此处风大,当心着凉。”

    白妙这才猛然惊醒,捏着那件软香恬淡的外袍半晌,确定不是梦,惺忪的睡眼瞬间晶亮,起身道:“师父的事情办完了?想妙妙了吗?”

    说着,又宝贝似的捧出一衣兜的莲蓬:“徒儿给师父摘了好多莲子,可甜了!”

    晏琳琅低头一看,哪还有什么莲子?

    衣兜里只剩下几只挖空的莲蓬壳,里头的莲子早被小馋猫吃光了。晏琳琅也不拆穿她,极其配合地惊叹了一声:“唔,闻着味便知很香甜!”

    白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倏地起身道:“那边有许多,我再去给师父摘!”

    说罢殷切地小跑出去,踏着田田荷叶飞远了,像是月色下一只轻快的乳燕。

    夜沉如水,凉风习习。

    晏琳琅换了个惬意的姿势倚坐在美人靠上,手搭红漆雕栏,下颌抵在手背上,披散的鬓发丝丝缕缕垂落耳畔,几缕黏在唇上,被她不耐烦轻轻吹去。

    她的头发很多,乌黑柔亮,绾起如绿云,垂下似乌瀑,世间罕见的漂亮。

    晏琳琅忽而想起,殷无渡似乎很喜欢玩她的头发。

    他喜欢用骨相优美的指节插-入她的发丝中,捞起一捧发丝,再让其如流水般慢慢从指缝溢下,乐此不疲。

    晏琳琅弹指燃了水榭中的八角琉璃灯,下意识想要取簪绾起碍事的长发,然而却在食指上摸了个空——

    方才她沐浴灵水,取了所有钗饰,那枚储物的灵戒亦搁在妆台上忘了带走。

    正思索着随风飘飞的乌发该如何处理,忽觉脚步靠近。

    继而颀长的身影笼罩下来,替她捞起了那捧浓墨般流泻的青丝。

    “殷无渡?”

    晏琳琅只微微一顿,便放松了身形,不用回头看也知是谁。

    殷无渡似乎取了一个细长的硬物,在替她绾头发。

    “什么东西?”

    晏琳琅下意识反手去摸,却只摸到少年玉质般温润清晰的指节。

    漫不经心绾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晏琳琅只得若无其事地挪开指腹,朝下摸了摸,这次摸到了那绾发的硬物,便问:“簪子?”

    “骨簪。”

    “哪儿来的?”

    “取吞天兽的护心骨,现做的。”

    殷无渡调整了一番簪子的位置,凭空捏出一面水镜,自信悬于晏琳琅面前供她查看。

    暖光浅淡,晏琳琅睁目看着水镜中的自己,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没说话。

    好的,可以看出殷无渡没有什么绾发的天赋了。

    也就她这副皮囊捏得好看,侧绾的发髻鸟窝般松散低垂,反显出几分出水芙蓉的自然雅致。

    发髻一侧斜斜插着一支镂花的暖白长簪,顶部錾刻几朵小小的紫羽金合欢,似玉非玉,质朴柔和,与她平时华美的钗饰大不相同,却异常优雅耐看。

    “吞天兽灵气充沛,勉强算是个防身法器。况且,上面附带了本座的神力,只要戴上它,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本座都能找到你。”

    “这算是……神主给我的定位神器?”

    殷无渡哼笑一声,于她身侧撩袍坐下:“只是觉得,它比较适合你。”

    水镜中倒映着少年散漫的笑颜,如夏日透过叶缝的光,荡碎一池春水。

    晏琳琅的心脏温柔地一悸。

    奇怪,莫非情花咒的第一目标转移到殷无渡身上了?否则为何越看他越顺眼?

    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锋利的灵力击碎一池莲叶。

    “妙妙?”

    晏琳琅倏地起身,回神间足尖一点,人已踏浪飞出。

    察觉到一丝令人讨厌的气息,殷无渡眸色微寒,亦飞身跟上。

    渡口的石阶边,饱满青翠的莲蓬散落满地,散发出阵阵清香。

    白妙手持灵刀瞪着对面的雪衣剑修,如炸毛的小兽般龇着牙,恶狠狠骂道:“坏人!”

    剑修白衣白发,仿若飘然降世的一片冰雪,连声音亦是霜雪般的清寒:“在下只是借道寻一位故人,无意与小友相争。”

    这声音……

    晏琳琅瞳仁微缩,是奚长离。

    他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现在不是追究他白发还是黑发的时候,护住妙妙要紧。

    晏琳琅御风落地,擡手将小徒儿挡于身后,冷然直视奚长离:“云之君,堂堂昆仑第一剑君欺负一个小孩子,说出去不好听吧?”

    “何必同这种晦气玩意儿讲道理?”

    空中轻沉的少年音传来,殷无渡飘然现身,缓步横档于晏琳琅身前,“他若听得懂人话,就不会被叫做‘贱君’了。”

    晏琳琅稍稍定神。

    其实自吸纳碧海琉璃珠的水系神力后,情花咒对她的影响便大大减少,此番见了奚长离虽心有不适,却远远不及当初神智全无、混沌呕血的惨状。即便殷无渡不护在她身前,她也能扛得住。

    但,还是很安心。

    奚长离并未逞口舌之利,只是定定的,若有所思地望向纤细窈窕的绯裙少女。

    来潮音镇的路上,他抓了几只流窜的魅妖,挨个询问他们是否知道那日同他一起进入幻境的人是谁。

    最终,有一只曾在乌弦身边当差的魅妖招供道:“当日和仙君一同卷入幻境中的,还有一男一女。那女的很漂亮,穿着金红色的华丽裙子,与仙君前后脚踏入幻境;男的是个一袭黑袍的少年,见那女的溺于幻境,便也强行闯入暗流……再后来他们一起醒来,一把火烧了乌弦少君的礁石宫殿。”

    华丽漂亮的少女,和一袭黑袍的少年……

    没有错,就是眼前之人。

    奚长离试图看穿少女陌生的样貌,从中找到一丝故人的影子。

    他的眼中像是隐忍着太多东西,喉结几番滚动,只哑声问出一句:“琳琅,是你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晏琳琅呼吸一紧,拧了拧眉。

    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叫这个名字?

    殷无渡冷笑一声:“她是你奶奶!”

    掌风如刃击出,奚长离下意识召本命剑来挡。

    刚猛的气息撞上剑刃,他被带得连连后退,银丝锦靴摩擦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的刹痕。

    奚长离的目光一刻也不愿从晏琳琅身上挪开,见戾气横生的少年挡路,握紧剑柄道:“抱歉,阁下若执意阻拦,奚某只能得罪了。”

    他不是个好斗的性子,但他必须确认眼前之人是否为晏琳琅。

    这个答案对他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的悔与痛,执念与渴望,全系在这线渺茫的希望中。没有人能够阻拦他。

    旋身一转,奚长离的太虚剑意已出,霎时剑光如星雨,映亮半边天空。

    殷无渡擡掌朝一侧虚虚一抓,召来白妙的灵刀握在手中,罡风如弯月荡开,劈散清寒的剑光。

    一招不分胜负,晏琳琅却很快发觉了不对。

    和上次在桃林中的剑斗不同,这一次,奚长离的招式明显凌厉了很多,几乎是毫无保留、赌上性命的打法。

    她太了解的奚长离的剑式了,不到生死绝境,他不会动用杀招。

    奚长离静立不动,双手掐诀,强行动用无上心法。周遭灵气迅速聚集在他身侧,形成无数密如骤雨的半透明剑阵。

    陌生的,令人胆寒的力量。

    晏琳琅一把将白妙推去安全地带,提醒殷无渡:“小心,他突破了无上心法!”

    话音刚落,剑阵疾如流星,带着深厚的昆仑之力朝殷无渡刺去。

    少年黑袍猎猎,举刀迎击。

    两股神力相撞,宛若天雷勾地火,连带着浩瀚的沧浪水面都震起了细碎的波澜。

    顷刻间,剑阵溃散,奚长离吐出一口鲜血。

    锋利的气流二次炸开,殷无渡腕间系着的红绳手链一阵激荡,随即应声绷断。

    那是神明幻化分-身的托借之物,手链断裂,则分-身幻灭。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

    晏琳琅心口骤然一缩,拔下骨簪击向奚长离的同时,她已擡臂护在殷无渡身前,周身灵力涌动。

    回首间,她微微睁大双目。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

    殷无渡的纸人分-身逐渐黯淡,厚重的墨色袍服慢慢褪成轻盈飘逸的仙衣,高束的发尾化作一丝不茍的垂缨金冠,浅金的柔光笼罩着整片水域。

    断裂的红绳坠落在地,黑袍少年已消失不见。

    现身于晏琳琅面前的,是那个无悲无喜、戴着半截黑色面甲半跏趺坐于空中的少年神祇,一袭金白的仙衣如朝云出岫,明月流光。

    银珠所化的点点银光萦绕在侧,相继融入他的眉心。

    圣洁,强悍,不可直视。

    额间红纹隐现,少年神明忽而睁目。

    一同苏醒过来的,还有无数蜂拥而至的画面——

    他藏在红绳银珠中的,飞升成神前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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