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心中暗叹,采玉忽得低声道:“郭旭,漠北的谣曲,这女子从何学来?”
郭旭淡淡道:“我们本对她的来历一无所知,现下至少是知道一些了,不是么?”
子夜过后,整个悦来客栈一片静寂,只那女子房中孤灯亮盏。
那女子双眉紧蹙,蘸墨的小毫悬于半空良久,复又搁回砚台之上。
段绫罗……凤自瑶……黑色文血……优钵罗花……
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联系……一定有什么联系!
那条线,隐现于迷雾之中,忽而清晰可见,忽而湮没无踪。
她知道就在那里,只差那么一步,只差那么一步。
有什么,是她遗漏的?有什么,是她该想但未想起的?
愈是发狠去想,便愈是想不出来,那女子的神色愈显焦躁,忽得重重推开面前纸张,行至门口,推开门扇。
整个客栈一片漆黑。
那女子的目光下行,定于二层右首第二间,那是段绫罗的客房。
黑暗中,那女子的目光冷冷逡巡于客房门扇之上。
段绫罗与凤自瑶,究竟是什么关系?段绫罗没有易容,她不是凤自瑶,但是她若不是凤自瑶,她又是谁?
若她是凤自瑶,那女子摇头苦笑,这怎么可能。
黑色文血……优钵罗花……
黑色文血……优钵罗花……
黑色文血……优钵罗……夜交藤……
夜交藤?
那女子心中一凛,疾步掠入屋内,颤抖着手执起小豪。
良久,那女子抛下笔,将写满字的宣纸举至眼前,一字字读过,忽的双手一松,任那宣纸飘落脚边。
凤自瑶,你当真心思缜密至此么?
有刺客!
郭旭双目陡睁,未及多想,长身纵起,破窗而出。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程铁衣亦是夺门而出,横镔铁蟠龙棍在手,向着段绫罗并采玉的房间疾奔过去。
门内漆黑一片,尚未点灯,就听采玉惶急道:“段姑娘,你怎么样?段姑娘?”
铁衣急道:“采玉,你怎么样?你受伤了么?”
采玉未及回答,郭旭已抢进门来,急道:“采玉,你怎么样?”
采玉听到郭旭声音,心中一宽,道:“我没事,是段姑娘,段姑娘受伤了。”
郭旭恩一声,旋即有烛光爆起,铁衣打着了火折子,点上灯烛,凝神看时,段绫罗倒在采玉怀中,袖上满是鲜血,采玉一手紧紧握住段绫罗的伤口,急道:“哥,拿金创药来,那人,那人在段姑娘臂上割了一刀,流了好多血。”
程铁衣应了一声,转身边走,险些撞上循声而至的封平,六爷也匆匆披衣过来,急道:“是大小姐房里么?出什么事了?”
程铁衣也不及跟六爷细说,自疾步回房拿药,郭旭环视房中,见窗扇被击破,沉声道:“采玉,那人是破窗而入么?”
采玉点头道:“是,那人身法好快,我睡在外间,听到动静时赶进来,早不见人。”
郭旭恩了一声,行至窗扇处细看,忽的留意到三层那女子的房间之中仍有亮盏,念及白日那女子对段绫罗的举动,心中已有了计较,向封平道:“你在此守着,我出去看看。”
轻叩门扇,那女子房中却无半分动静。
郭旭略一沉吟,轻轻推开门。
灯火犹燃,却不见有人,桌上搁着砚台小豪纸张,郭旭步入房中,砚台中墨已半干,每张纸上都杂乱写了些什么,郭旭拿起最上面的一张,见上面写着:“九动九静、九生九死、九阴九阳、九毒九补。”
再看第二张,与第一张无异,只是前四个字略有变动,写着:“九静九动、九生九死、九阴九阳、九毒九补。”
郭旭莫名所以,眼角余光觑到地上还飘落一张,捡起看时,上半页写着:“夜交藤、优钵罗、鬼盖、冬虫夏草、赤芝、延龄草、血竭花、天麻、藏香。”
下半张字迹更飘忽些,写着:“蝎子、蜈蚣、腹头蛇、蜘蛛、蟾蜍、黑色文血、蜥蜴、斑蝶、刺蟊。”
“蟊”字的最后一笔拖的异样长,笔迹绵软无力,显见那女子写时,极其彷徨无定。
这女子究竟是何来历,这纸上写的意在何止?刺伤段绫罗的是不是她?若是她,为什么今日两次对段绫罗出手,却不欲伤及段绫罗性命?
一切,似乎只有待那女子出现方得解了。
只是,她还会出现么?
郭旭思忖片刻,将纸张小心折起,正纳入怀中,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封平。
封平眼见屋内无人,似乎全在意料之中,道:“也走了?”
郭旭听到“也”字,心中一动,道:“杨岳他们?”
“方才我去他们房中看过,收拾的干干净净,走了有些时辰了。”封平环视屋内,缓步踱至案前,将桌上摊放的纸张拿起细看,又看郭旭,“你怎么看?”
“看什么?是这字纸还是今晚的刺客?”郭旭眼中透出笑意来,“抑或是这女子一行来去无踪?”
“你倒是还笑得出来,”封平板起脸来,旋即也露出笑意,“莫同我迷藏,你可以看出些什么?”
郭旭摇头,就势在桌边落座:“我只是在想,此趟行镖,长风镖局处处掣肘,镖程业已过半,却连对手什么模样都未可知,你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封平却不作如是观:“这只能说明对手棋高一着,我们落于下风。”
“我也承认是对方棋高一着,但是封平,你倒想想,对手的棋,是什么时候高过我们的?”
“什么时候?”封平未料得郭旭有此一问,倒是被问住了,思忖片刻,迟疑道:“那紫衣女子是在此处现身……”
郭旭止住封平话头,“不是她。”
封平不解:“郭旭,这女子行事诡异神秘莫测,你缘何这般相信她?”
“神秘莫测不等同于敌对。”
封平心中一怔,溯及那女子行止,似乎的确对长风镖局并无恶意:“那莫非是唐骀?他在沧州时便已盯上镖局,还向我们落毒……又或者是郝成义……”
想想皆不得要领,不由泄气:“郭旭,你有什么话便直说,你明知我不喜绕这些结扣。”
“我也只是有此揣测,不敢妄下断言。”郭旭略略迟疑,“封平,你有没有想过,这紫衣女子为何处处针对段绫罗?”
“处处?”封平并不了然白日里那紫衣女子的行止,不由有些错愕。
“白日宴席,她故意让杨岳闹事,趁乱划伤段姑娘的脸;今夜段姑娘又被神秘人行刺,我直觉也应是她所为,方才我又忽然想起初到长乐镇时,赵冯志去试段姑娘是否身负武功……”
“但是赵冯志长刀脱手,重创了段姑娘,”封平接口,“你怀疑那次也是她做的手脚?”
“你不觉得奇怪么,哪怕是与段绫罗有着杀亲之仇的柳老爷子都未曾如此针对段绫罗,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手?”
“而且……”封平忽的想起了什么,“她的用意似乎也不在段绫罗的性命。”
郭旭点头:“她三次出手,都不曾伤及段绫罗性命,今日的两次更是怪异,划伤了段绫罗的脸、割伤了段绫罗的胳膊,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非……”电光火石间,封平蓦地想到了什么,“她是在出手试探,要证明些什么。”
郭旭点头:“这就是我想说的那步棋,对手高过我们的那步棋。”
封平不解:“可是你刚刚才说对手不是她……”
郭旭知道封平尚未了然,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那紫衣女子处处针对段绫罗,是因为她怀疑段绫罗,但是长风镖局诸人,却从未怀疑段绫罗的来历,我们为什么从不怀疑段绫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