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大门口立着两个身着生麻衣丧服头戴丧帽脚蹬丧鞋之人,衣服鞋帽俱都不缉毛边,腰间扎着生麻绳,显然服的是最重的生麻丧,两人一般的面色惨白,在疾风骤雨的掩映之下,跟鬼魅殊无差异,难怪帮工要大呼有鬼了。
程铁衣忽然低呼一声:“糟了,其中一人是柳尚柳老爷子。”
郭旭心中一沉,擡眼看时,果然,右首边那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柳无暇的父亲柳尚。
须知身死服丧,只有晚辈为长辈服丧,断无长辈为晚辈服丧的道理,柳尚非但为柳无暇服丧,还要服这最重的生麻丧,此间深意,不言自明。
郭旭上前,躬身道:“见过柳老爷子。”
礼尚未成,柳尚往边上一让,避开郭旭行礼的方向,森然道:“老朽受不住郭少局主的大礼。郭大少若能将段绫罗交出来,柳尚此生感激不禁,若是不能,也无需多话,划下道来就是。”
郭旭身形一滞,心中好生为难,那三个黑色甲衣人面露好奇之色,不住向这边打量。
柳尚身边的年轻男子上前一步道:“小可不才,欲以手中的霹雳天刀会一会郭大少的惊风密雨断肠剑。”说着拔刀出鞘,此人当是柳无暇的新婚夫婿天刀少侠赵冯志无疑了。
眼见一场血拼在即,采玉忽的出声喝道:“慢着。”
众人回头看采玉,采玉向铁衣道:“哥,你上楼去,请段姑娘下来。”
铁衣一愣,转首看郭旭,郭旭微微点头,示意铁衣照做。
待铁衣离去之后,采玉上前,对着柳尚微微一福:“令媛之事,让人哀婉痛惜。柳老爷子若不能为令媛血此深仇大恨,实在枉为人父。”
此言一出,封平等俱都怔住,只郭旭心念一动,隐约猜到采玉的心思。
柳尚眸中痛色大盛,道:“正是。”
采玉道:“柳老爷子,我且问你,若你杀不了段绫罗,你是否觉得愧对令媛?”
柳尚虎目一瞪,道:“这个自然。”
采玉微微点头,又道:“我再问你,若你杀了段绫罗,但这个段绫罗并非杀害令媛之人。那么,你依然未能替令媛报仇,是不是?”
柳尚神色间有几分不耐,强耐下性子道:“是。”
采玉展颜一笑,道:“好,等的就是柳老爷子这句话,柳老爷子是明理之人,自然能够明白个中究竟。如果杀错了人,非但不能替令媛报仇,还会枉杀人命,为无暇姑娘添一分无谓罪孽。”
柳尚浑身一震,赵冯志抢上前来,怒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采玉扬手指着尾随铁衣下楼的段绫罗道:“我想说的是,这个段绫罗并非杀害令媛的真凶,真凶另有其人!”
赵冯志脸色一变,旋即冷笑:“单凭你花言巧语,我们便会相信么?”
采玉朗声道:“程采玉敢用身家性命作保,方才所言,句句是实。两位如果不信,段绫罗就在此地,取了她性命便是。只是这么一来,阴间新添枉死鬼,真凶逍遥法外,无暇姑娘泉下有知,也不会安息!”
柳尚定定盯住采玉良久,道:“姑娘说的有理,可是姑娘凭什么说这个段绫罗并非是杀害小女的真凶?”
采玉微微一笑:“因为这个段绫罗并非武林中人,她根本就不会武功!”
柳尚微微错愕,擡头看向段绫罗,采玉道:“柳老爷子暗中打探镖局怕是有些日子了,应该知道镖队中只有这一个段绫罗,长风镖局并无掩藏。段姑娘亦只是遭胁迫的可怜人,个中另有缘由,若柳老爷子肯听,我们可以慢慢讲来。柳老爷子可以先试试段姑娘的武功,就知我所言非虚。”
郭旭唇角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浅笑,采玉此招甚妙,不但将球踢回给柳尚,还能借机一探段绫罗的武功,一举两得。
果然,柳尚略一沉吟,转头对赵冯志道:“志儿,你且试一试她,需得拿捏好分寸,切莫鲁莽。”
赵冯志应一声,大步上前,段绫罗面有惊惶之色,采玉拉她上前,柔声道:“你不用怕,若有差池,郭旭和我哥会照顾你,断不会让你受半分伤害。”
段绫罗闻言,擡头看向郭旭,郭旭微微一笑,段绫罗怔愣了一下,亦向郭旭还以浅笑,款步上前,在赵冯志身前丈余站定。
赵冯志眸子一冷,手中长刀递进,直指段绫罗心脏,于此同时,左掌递出,掌风凌厉,段绫罗只觉得胸口一滞,登时无法呼吸,面上现出赤红之色,柳尚咦了一声,急道:“志儿,快收手。”
赵冯志瞬间收掌,正欲反手停刀,忽觉得背后一股大力袭到,眼前一黑,竟是抵不住,长刀瞬间脱手,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段绫罗心脏。
这一下猝不及防,众人本已见赵冯志收招,谁知竟骤然间出此狠招?封平低斥一声,两枚霹雳飞刀锁向长刀刀身,哪知那长刀去势极猛,竟将霹雳飞刀震飞开去,所幸飞刀亦将长刀的去向撞偏了些,就听噗的一声轻响,刀身径直没入段绫罗左胸。
采玉惊呼道:“段姑娘!”飞扑上前扶住段绫罗软软瘫倒的身子,触手处先还无异,旋即便有温热的血不断泅开,再看段绫罗时,已然晕了过去,程铁衣忙将段绫罗抱起,疾步往楼上客房去,采玉身子不住颤抖,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郭旭怒极,正待说话,柳尚忽得飞起一掌,狠狠抽在赵冯志脸上,直把赵冯志身子抽飞了出去,怒道:“孽障,居然行此歹毒之事。”
赵冯志身子重重撞在墙角摞起的桌凳之上,又随着桌凳一起滚下来,勉力只手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擦去嘴边血迹道:“岳丈,我……我已经收招,不知为什么那刀又飞出去……”
柳尚怒道:“还敢狡辩!”说着上前一步,右手成掌,便要往赵冯志头顶拍下。
赵冯志殊无丝毫畏惧,仰头闭目道:“小婿绝无欺瞒。”
柳尚见到赵冯志满脸的倔强之色,忽的想起女儿偏就是爱极了他这倔强个性,不由得心中一痛,那一掌便顿在半空拍不下去,郭旭经此一幕,已知赵冯志的确与此事无关,上前阻道:“老爷子息怒,此事也许真的跟赵兄无关。”
柳尚余怒未消,道:“怎么无关,那刀是他拿着的,怎么会无缘无故飞了出去,难道真有人隔山打牛,隔空使刀不成?若真有,这人是谁?又在哪?”
郭旭正要回答,忽觉门外雨幕之中人影绰约,擡眼看时,一个容色极美的紫色绢衣女子,手撑一把油伞,正施施然进来,门外风激雨骤,那女子浑似闲庭信步,眼眸湛然莹润,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裙袂飘飘,竟似在人间。
几乎是在同时,那三名黑衣人长身立起,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