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宋祁带着三个锦衣卫手下,自后院翻墙进入了废园。
依着宋祁素日的性子,锦衣卫查案,哪里用得着畏首畏尾?但翁大人的手书里说的明白,要暗访不要明察——借他三个胆子,也不敢拂了翁大人的意。
据白日里派出的探子回报,这废园尽管门庭荒落杂草檐生,但门户紧闭,不似任人出入的模样——换言之,内中有玄虚。
后院当真破败的可以,杂草从中庭一直蜿蜒蔓生至回廊之上,右首边有个裂了的石桌并几个石凳,左首边是口枯井,辕轴上的井绳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一有风过便晃晃悠悠,绳影在井壁上忽明忽暗,很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宋祁屏息听听动静,确定后院无人,方才招手示意手下跟上来,几人快步穿过中庭,打算由回廊绕至前院,饶是脚下放的很轻,踏上回廊时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宋祁多了个心思,又用脚尖试了一回,果然,这回廊是中空的。
宋祁心中一紧,冲几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放慢动作,缓步回返中庭,四人正蹑手蹑脚步下回廊,忽听得回廊尽头咣啷一声响,伴随着一声怒喝,一条九转铰链如银蛇般弹将过来。
宋祁心道不好,一个鹞子翻身避开铰链链端的齿刀,哪知那铰链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大喇喇转了方向,直向宋祁腰间缠来,宋祁一声怪叫,抽刀在手,自上而下大力劈向铰链,原盼得把铰链劈作两段,谁知铰链反缠将上来,紧接着另一段大力涌来,宋祁把持不住,刀柄脱手,一把精钢宝刀竟叫铰链缠飞出去,当啷一声落在回廊之上。
宋祁的武功在几人中居首,现下两招便失了吃饭的家伙,知道对方不好惹,急呼哨一声,几人逃也似的向方才翻进来的地方冲去,那使铰链的人倒也不追,哈哈一笑,待几人都逃的不见了,方才弯腰自地上捡起钢刀,身后脚步声起,却是其他三个黑甲卫,为首的赵阔哈哈笑道:“杨岳,都打发了?”
杨岳将手中钢刀抛将过去:“三个小角色,都打发了。”
赵阔伸手接刀,谁知钢刀竟如硬铁遇了磁石一般激射而去,就听有人叹气道:“没想到瑶姬走了,我还是睡不上安稳觉。”
几人心中一吓,赶紧回身行礼道:“见过少主。”擡眼看时,面前的女子一身素白罗衣,外罩紫色绢纱,一只手自刀刃处握住刀身,正是废园少主。
杨岳上前一步:“是属下失职,搅扰了少主。”
那女子似笑非笑:“今日三四个,明日五七个,看来我要央这南昌城的官绅给我写一块‘客似云来’的匾额,才不至于负了这些翻墙跳梁的贵客。”
杨岳一窘,赵阔赶紧道:“少主有所不知,自从江湖上有传闻说绫罗美人段氏要用武功秘籍换取水晶棺开始,这废园周遭便多了很多素日里看不到的人,今晚的几人恐怕只是探路的。”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明里暗里也不用为瑶姬遮掩,甚么托镖,什么换取水晶棺,只怕都是她搞出来的。”
赵阔尴尬道:“虽说瑶姬娘娘已经离开了废园,但她和少主毕竟……毕竟是母女……那个情深……”
那女子不待他说完,冷笑连连:“你不用打哈哈,这江湖中知道废园的有几个?知道废园有少主的有几个?知道水晶棺在我手中的又能有几个?瑶姬为了尧亲王,对长风镖局和崔婷恨之入骨,她要设计找他们报仇,我一点都不奇怪。她一直怨恨于我,故意放出水晶棺的风声,要把我卷入其中。水晶棺风声一漏,朝廷麾下的锦衣卫就会像野狗闻到腐肉一般奔将过来。”
杨岳劝和:“也许瑶姬娘娘并非怨恨少主,她只是气少主不把邢姬的尸首交给她,一怒之下行止欠妥……”
那女子叹气:“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这个母亲偏偏要把家丑捅到整个江湖上去,叫我想为她收拾都不能够。”
一论及瑶姬与少主的家事,四个黑甲卫俱都变了哑巴不敢开口,俄顷那女子又道:“有一件事我怎么都想不通,瑶姬知道我嗜武,夺了一大堆秘籍要与我交换水晶棺,倒也说得过去。她记恨长风镖局,借机让长风镖局树敌也在情在理,但是她只需将这些秘籍托镖给长风镖局即可,哪里需要费心思弄出一个段绫罗来?”
赵阔道:“我们在京城的人有传回消息,说是长风镖局原本有意拒镖,瑶姬娘娘抓了这个段绫罗,用她的家人性命威胁她,郭旭为人侠气,断不至于见死不救,况且这段绫罗是个大美人,郭大少素来怜惜红粉,瑶姬略施美人计请君入彀,想来也是有的。”
那女子淡淡嗯一声,不置可否。
杨岳道:“现下这种情况,废园恐怕会越来越热闹,不知少主有何打算?”
那女子笑笑道:“是她要水晶棺,她急着找我,可不是我要寻她。她暗我明,她本就占了上风,还指望我会乖乖在原地作靶不成?”
赵阔迟疑道:“少主的意思,可是要暂时离开废园?”
那女子笑道:“不错,旁人拿我作靶,我总得去探探究竟。你留在这里,务必将这废园变成南昌城内一等一的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到时候瑶姬寻废园不成,一脚踏进这勾栏之地,我倒要看是谁占了上风,这风又是向着谁吹。”
赵阔点头:“属下明白。只是少主如果带同杨岳他们随行,届时废园无人。倘若再有江湖好手上门,赵阔唯恐负少主所托,保不住这水晶棺。”
那女子的目光转向回廊尽头的紫扇铜门,良久才道:“我会安排。”
紫扇铜门,兽首衔铜环而闭,那女子缓步上前,廊顶轻响,三支白羽铜箭激射而下。
那女子一声轻笑,反手抄住铜箭,皓腕轻转,翻转箭身,三支箭竟如同方才激射而下一般,朝着来处破空而去,劲道更显凌厉,就听咯噔几声轻响,白羽铜箭渐次没羽,而那紫扇铜门,方才吱呀有声,向两边分开。
那女子嫣然一笑,自语道:“想打开紫扇铜门,哪有这么容易。”
进入屋内,两扇铜门复又合拢,门内只置一案台,案台对面的墙上是一幅百子贺寿图,大大小小一百个才总角的童子,神情各异,有捧寿桃的有作揖的,神采斐然眉目灵秀,整幅画暗合万寿无疆之意。
案台四角处各点一盏长明灯,正中放着一副供寿碗筷,那两只筷子看来一般无异,那女子拿起筷子,抚到其中一只筷尾处有暗纹的,拿起走至画前,自右首处细数,觑那自上自右数起正合第九之数的童子,以筷尾作头,自那童子发髻处插入。
原来那童子发髻部位竟是中空的,俄顷只听辄辄作响,那案台向旁移开,台下现出一道向下的台阶来。
那女子沿着台阶下行了几步,下到一个石室,石室内雾霭缭绕,冷气逼人,中央处摆放一副水晶棺。
那女子停住脚步,忽的嫣然一笑:“崔婷,我保你尸身不腐两年,不知郭大少会不会念我此谊,跟我做笔交易呢?”
说着缓步上前,微微俯下身来,但见棺中的女子眉目细致,宛然若生,却不是崔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