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金缕曲(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火光自二人身后燃起,柏影的面色有些扭曲。
周杨抹了一把刚刚沾在面颊上的火油,狠狠地啐了一口:“你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兄长和嫂嫂既然已经猜出你的身份,自然能够猜出你最想去的地方是何处……哼哼,其实当初我们也不能确定,不过是赌上一赌罢了,怎料我蹲了两天,真撞见有人来倒火油……”
柏影略微一愣,便被周杨一刀柄撞得眼冒金星,借此机会,周杨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拖着他踉踉跄跄地朝外狂奔而去。
四人刚刚跑到甬道的尽头,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
甬道以砖石制成,并无尘土,激起的不过是隐藏在墙壁中的纷乱箭矢,周杨拔刀胡乱地挡了挡。
柏影被他撞过的下巴霎时浮起一片淤青来,他泄愤一般伸手抓住了飞来的一支箭,单手就将它折成了两段。
“怎么可能,我……留在此处的火油足以将整个昌陵都炸毁……”柏影攥着拳头,死死盯着周檀道,“你方才与我说那么多话,是在拖延时间?”
周杨抢先开了口:“两日前我便发现此处有火油,怎能容许它留存到今天?方才兄长同你说话,只不过是给我找些动手的机会罢了。”
周檀却摇头:“你不该派太子妃为你布置一切,你以为她不够聪明吗?你在此处布置火油,她怎会想不到你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你们的火油是从西韶人手中买来的罢?本来就不够多,上次布置在岫青寺用了一些,她稍动脑筋,就会刻意少布置些,好为你寻些逃生的可能……若非如此,两日之内,我们断然不可能将其清理到不会引发爆炸的地步。”
柏影垂头听着,只是连连冷笑,并不说话,但曲悠知道他此时是真的无话可说。
承认自己输给了周檀?恐怕他不会甘心的。
这甬道的尽头通向了另一间墓室,只是如今门还未开,周杨见柏影瘫坐在地上不动,便收了自己的刀,转身去寻摸机关了——虽说火油被清理了许多,只有德帝的主墓室被点燃,可此处残存的空气不够多,若不及时离开,还是会有危险。
他摸到身侧灯座后的机关,一阵灰尘落下,石制的墓室门缓缓升起,几乎是在同时,曲悠就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燕覆浑身浴血,手边的剑横在同样狼狈的李缘君脖子上,几人见身后的门突然开启,十分愕然,还是李缘君先唤了一句:“兄长!”
曲悠则叫道:“小燕!”
“周大人,夫人,你们可无恙?”燕覆抓着李缘君的肩膀,往前走了两步,“我带人从偏僻小路绕上上来,照着您的地图寻到此处,还撞上了太子妃和她的人。所幸……不负所托,陛下带着婷妃已到山下,就等我们的消息了。”
“无妨,”周檀唇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快的微笑,“辛苦了。”
直到如今,他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曲悠转头去看面色铁青的柏影,只见他面上一瞬之间闪过许多神情,最后只剩嘲讽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自己:“苦心多年,满盘皆输……周檀啊,遇见你,也不知是我造了什么孽……”
方才周杨那一刀柄撞得很重,柏影本趴在地上半死不活,谁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突地爬了起来,一手拽过了离他最近的曲悠,将方才折断的箭矢比在了她的咽喉处:“放了缘君!周檀,你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救人,总不希望你夫人折损在这里吧?”
那箭矢是地宫之中多年前封印的冷兵器,虽年岁久,但泛着一层幽幽的冷光,可能淬了什么不知名的毒药。
周檀重重地咳了一声,几乎是立刻应允:“好,我答应你,把箭放下!”
柏影挟持着曲悠往燕覆等人进来的空荡墓门处走去,刚走了没几步,他便听见曲悠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冷不丁地说道:“你挟持我,叫他们放了你,他们也是肯的。”
她说完了这句话,柏影当即便想明白了——方才她看过来时,不顾危险地离他这么近,就算被他一把抓住也毫无反抗之意——她是故意被他抓住的!
柏影感觉握着断箭的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曲悠听见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怎么……你可怜我?”
她摇头:“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两人还在说话,不远处的李缘君便唤了柏影一声:“兄长!”
柏影擡起头来,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见她泛着泪水的双瞳,就如同他第一次登李家门时,那个在他面前跌了一跤、眼泪汪汪的小姑娘一般:“兄长,我对不起你!是我太过急迫,毁了你满盘的算计,如今你有筹码在手,不必顾忌我,做什么要放了我呢……你要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她刚刚说完,燕覆就神色大变,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收回手中的兵刃,李缘君就闭着眼睛冲着那刀锋重重地撞了上去。
“缘君!”
“太子妃!”
柏影往前走了一步,曲悠清楚地感受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抖了一下。
李缘君捂着自己的脖颈倒在地上,伤口处不断翻涌出含糊的血泡:“你要……出去,要……要……”
说了几个字,她便再也说不下去,痛楚不堪地翻滚了两下,随即从怀中摸出一个略微有些陈旧的解毒香囊来。
柏影含糊地回忆起,他扶起那个在他面前跌倒的小姑娘,非常耐心地帮她涂了药、裹了伤口,还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午父亲不在家、自己身子弱的矫情言语,直到李威回府,他才知道这是自己的表妹。
那次李威并未相信他所说的话,只叫他拿出更多证据来,他也没有想过一次说服李威。离开时,为了今后便宜行事,他随手解了身上一个粗糙的解毒香囊,送给了巴巴送他出门的小姑娘。
她随身带了二十年,而他今天居然才第一次发现。
柏影几乎握不住那只断箭,抖得划破了曲悠的脖颈,周檀有些不忍地将目光从李缘君的尸体上移开,非常恳切地对他说:“……你放下箭,我放你走。”
柏影的后背几乎贴到了那青铜的冰冷墓门上,他心神不宁地看着李缘君手中的香囊,嘴唇颤了两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曲悠不顾他手中的箭矢,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你跟宋世琰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曲悠轻轻地说,“或许你自己不记得,可在我前世的梦里,你曾经对我说过……你说,倘若你能做个纯粹的好人,或者纯粹的坏人就好了。”
“宋世琰连弑父都做得出来,你呢?你连宋世琰都不想亲手杀,太子妃挟持了我,你生怕她杀了我,冒险跟过来;方才抓了我,你开出的条件居然是叫他们放了太子妃。你想让周檀留在临安不还朝,劝说十三先生在你动手之前离开汴都……你不忍心叫他瞧见你如今的模样罢?”
“不必再说了!”柏影低吼了一声,见燕覆死死盯着他,又压了嗓子,沙哑地说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想让我知道……你明白我?”
“是,我明白你,周檀也明白。”曲悠伸手握住了他持箭的那只手,哑声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根本没有那么急?你以为他瞧不出我是故意落在你手中的?他只不过也在犹豫,需要一个借口放你走,这么多年的情分,我们谁都不愿意见你有宋世琰的下场,你明不明白?”
“放了我,宋世翾后患无穷,你们真的敢?”
“我说过你不是宋世琰,你不是纯粹的坏人,你所在乎的人都已经失去了,卷土重来,还能为了什么呢?”
“哈,哈哈……”
柏影怪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曲悠没有回头,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自己的颈间。
前世今生,她大概第一次见到这始作俑者的泪水。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柏影带着曲悠突兀地折返回了他们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前——墓门之后是箭矢横飞的甬道和熊熊燃烧的主墓室,隔着几步之远还能感受到那里的温度。
周檀一时失算,急迫吼道:“柏影!”
柏影垂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又逼迫着众人不许靠近。
箭矢正抵在曲悠的脉搏上,众人只好听从。
曲悠略有些慌乱,也很快平复下来:“你有机会逃的。”
“可我不想逃了,”柏影沉沉答道,“我逃得太久,也太累了……说实话,周檀所做的一切,包括和宋世翾的假意往来,我并非全无察觉,只是没有力气再细想。那日跟着你离开皇城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永远也回不来了。”
曲悠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自弃之意,惊疑道:“你——”
“嘘——”柏影又退了一步,他脚边甚至踩到了那些散落的箭矢,“我告诉你个秘密罢,你知道,当年我为何在你出嫁之前就设计识得了你吗?”
作者有话说:
友友们,北京最近真是,说起来都是泪,我阳得格外严重,低烧有五六天,病程拖了八九天,至今还在咳嗽QAQ
后面还有一章~
感谢大家支持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