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一个清丽易碎的佞臣◎
《白雪歌》
序:梦落花
在穿越的前一夜,曲悠做了一场诡谲离奇的梦。
廊道冰冷而狭窄,月光下朱红的宫墙延伸至看不清的远方,巍峨森然。周身静得针落可闻,良久才有悠长的更漏声自层叠墙壁之外荡荡悠悠地传过来。
她坐在地上——准确地说是跪在地上,先前她还没发现自己是这样屈辱的姿势,直到想爬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双腿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身侧有一个铜制的雨水缸,月光迷蒙,她在缸中隐约照出了一个少女模样,双环低髻,钗裙凌乱,童稚面孔上似乎还有血迹。
然后在这黑暗和月光当中,她突然听见了镣铐撞击的声响。
朱红色的阴影中,一个白衣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披着白色的大氅,鬓发凌乱,面色比新雪还白,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两个佩刀狱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纵他走得如斯迟缓,也无人多话。
曲悠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男子就看见了她。
他有一双颜色略浅的琥珀色瞳孔,长睫半垂,瞧着尚还不过而立之年,却形容消瘦、单薄佝偻。曲悠怔然地看着他,对方却解了身上的白狐大氅,有些艰难地在她面前蹲下,将身上唯一一件御寒冬衣披到了她的身上。
曲悠这才发现他披风之下的手脚都套了沉重不堪的锁链,甚至连纤细的颈间都有一个,锁链沉沉地压在一身白色的中衣上,有新鲜血迹透过斑驳的污痕洇湿一片——很令人心惊的伤。
男子颤抖着手为她系好了衣带,没有多说一句话,玉骨般冰冷手指上的白玉扳指蹭过她的耳侧,绵延开一片颤栗。
曲悠看见他鸦羽般的睫毛抖个不停,俯仰之间勾勒一双淡漠狭长的凤眼,高挑的收稍处有一粒微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红痣。
好漂亮的一张脸,威严、淡漠、清正,却因那颗这么近才能看见的红痣多了一分人间气。
曲悠下意识地抓紧了白狐毛的大氅,想要说话,喉间却钝钝地发不出声响。男子已起身离开了,他拖着一身伤痕和沉重的锁链,几乎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咳嗽一阵,良久才走入了幽暗的月夜深处。
她有些茫然地摩挲着手边铜缸的花纹,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不久,从男子消失的地方又走回来两个狱卒,两人手边拎着染血刑具,小声的议论在细窄廊道中听得格外清楚。
其中一人道:“刘大哥,说起来蹊跷,入了诏狱上三司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的,这算是头一个了罢?”
另一人便道:“方兄弟慎言,你可知方才那位是谁?”
方姓狱卒没吭声,刘大哥便继续道:“嘿,你提上来没多久罢,竟连宰辅大相公都不识得。”
方姓狱卒疑惑道:“当朝宰辅大人苏相公我是见过的,可是……”
他顿了一顿,讶异道:“啊,难道是那位?”
刘大哥道:“想不到罢,官家到底心软,松口放他回临安老家了。这旨意惊险,昨日我带人去寻,那位只差一口气,便死在诏狱了。”
方姓狱卒啐了一口:“天下巴望着他死的人可不少,我瞧着就算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竟这般年轻。”
刘大哥迟疑了一下:“是啊,面相瞧着也不似传闻中人,果然人不可貌相。”
方姓狱卒道:“周檀这厮满身恶名,如今也算是遭了报应了。”
两人不过寥寥几句,却在曲悠心中砸出了惊天骇浪。
周檀?
曲悠考大学时没想好兴趣方向,承母业学了法律。考研时她才发现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文史哲爱好者,便跨考了古代史,借着本科专业知识,专修胤史中的刑名律法,一路读到博士,写了论文若干。
算起来,她研究大胤律法已有六年了。
此科枯燥,她师姐搞美食风物,已经出了两本书,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学术界网红;她导师和同门做的是北胤风流人物史,讲座场场爆满。
她的研究冷之又冷,在国内都找不出几个专门的同行者。
导师曾问过她为何对大胤的律法情有独钟,她也仔细思考过。
胤史卷帙浩繁,四卷刑法志,含了十二场大大小小的变法,胤律重修二十四次,最大的一次是明帝重景年间增补的《削花令》。
照曲悠一个法学生的眼光来看,《削花令》对胤律的增补条款甚至完全不似出自古人之手,其间蕴含着大量西方和现代法律融合时代的变形,非常有意思。
可惜即使《削花令》在当时被人以雷霆之力推行了下去,后来还是被废除了。
她绞尽脑汁地想找出《削花令》的主修人,可此人完全佚名,在史书中无影无踪,甚至有牵扯的人都很少,只有在当朝宰辅周檀个人文集的犄角旮旯里,她找到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赠予佚名的三个字——
“朝闻道”。
周檀此人是个声名狼藉的大佞臣,但正是他在明帝年间手段强硬地推行了变法,曲悠对他的狠辣不寒而栗,却也有一丝敬佩。
而且,她对他与佚名到底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十分好奇。
曲悠扒遍胤史,全无头绪,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沉沉睡去,却于梦中得了周檀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外衣。
这一件赠衣和对方颤抖的修长双手在她心中凝出了一种近乎哀愁的慨叹——他竟是如此清丽易碎的佞臣。
曲悠恍惚地回忆起,手边铜缸上,正是北胤风行的莲花纹饰。
梦境却在此时戛然而止,手持镣铐的两名狱卒尚未走远,曲悠的手浸入铜缸中的雨水,然后被一阵溺水般的窒息彻底淹没。
视野重新明亮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场空蒙的雨。
周檀坐在长廊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一棵系了红绸的杏花树,杏花开满了,大抵是春三月。
他腿上盖着御寒的薄毯,与之前赠衣之时模样并未差太多,只是两鬓分别有一缕发丝白了,简陋的瓦舍外有人撑伞路过,毫不避讳地讨论着。
“听说这里住的那位从前是个大恶人,如今病得只剩一口气了,竟无医官肯上门医治。”
“作恶太多,必遭天谴咯!”
曲悠听见这句话,生出了一种奇异的不平。
史书中记载了他平生所行诸般大恶,却不会记下他曾在凄冷冬夜为一个小宫女赠衣御寒。
周檀似乎也听见了,可他全然不在乎,目光平静地看着杏花树下,微微地笑了,他从怀中取了一方帕子,掩在嘴边深深地咳嗽起来,声音逐渐淹没在雨水滴落的脆响中。
帕子很快被鲜血染透了。
他也缓缓垂下了手。
白玉扳指顺着檐前的台阶滚落过来,曲悠这才意识到自己就站在杏花树下。
他原来在看自己吗?
白衣的病弱佞臣以一种近乎缱绻的目光看着她,血染红了下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如今不太好看,他拿着帕子擦拭了一下,可那帕子上鲜血更多,连他雪白的衣襟也染污了。
曲悠朝他走过去,听见他低低地冲她说:“若有来世……”
话没有说完,杏花便簌簌而落。
死亡开落无声,可她竟为这一千年前的古人生了愁思、生了不平,生了几分凄凉的叹惋。
一场大梦沉了又沉,直到曲悠满头汗水地清醒过来。
面前是一扇雕花木窗,她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发现,这一次,她不是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突然开文QAQ
排个雷吧:女主非胎穿,所以存在大量非封建时代的思想,可能与古代环境格格不入、影响氛围,雷这点的小可爱慎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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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十二岁那年,王都张灯结彩为长公主温昭庆生之际,她随手救下了险些被世家子弟欺侮致死、孤苦伶仃的裴宴。
此后八年,二人朝夕相对。
温昭倾尽心血地爱他护他,保他从飘零无依的少年一路剑指十三州,长成人人称赞的天下名将。
就在二人婚期将近时,王都突生变故。
温昭没有等到他们的大婚,只等到了他投身叛军攻破王都,还要迎娶旁人的消息。
鲜血滴在裴宴的手背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抓获的温昭,表情冷漠、毫无动容:“从前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对殿下,从未有真心。”
在他大婚之夜,温昭咬破手指在狱中墙上血书恨意,随后自尽身亡。
匆忙赶来的裴宴一夜白头。
再次睁眼,温昭回到了王都生变的前一年,回到了裴宴为她采尽王都蔷薇告白的当日。
她在对方希冀的目光中随手扔掉了手中的蔷薇,毫不犹豫地去求了父皇的旨意,将裴宴赶出公主府,自此一刀两断。
王都雅集诗会上,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们捧着手中的诗文围在长公主身边,希望她能多看一眼。
温昭随手捡了一本,漫不经心地擡起眼睛,发现裴宴正站在府门前,双目猩红。
她没有躲避,反而迎了过去,轻声问:“将军知道,此时我在想什么吗?”
裴宴哑声道:“臣不知。”
“我在想——”
裴宴感觉冰凉的指甲划过了他的脖颈,公主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怎么杀你,比较解气。”
——我从不是你的剑鞘,我是执剑人。
卷一·锦书休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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