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一汪湖泊。
湖泊之水清澈见底,在黄沙之间映出琉璃一样的澄净蓝色,朝露探头看着湖面上的自己,心中啧啧称奇。
这一望无际的荒漠之中,怎么会出现一汪蓝莹莹的水呢?
“喵嗷。”
耳边传来一声猫叫,朝露回过头去,终于瞧见了她朝思暮想的猫。
猫热情地蹭了蹭她的小腿,勾着尾巴打招呼:“主人,好久不见。”
朝露一把拎起猫的后颈皮:“你怎地出现了?”
猫十分温驯,没有挣扎:“我与神器共存而生,灵力散于书页当中。只有你循着神器中的世界走到了相应的节点,我才有力气来看你,上回冒险闯入你的识海,我足足养了这许久才补回来呢!”
猫说话如此诚恳,倒叫朝露觉得自己对猫着实不尊重了些。
她连忙将猫搁下,顺着后颈为它捋毛儿:“所以说……我已经顺利通过第一个剧情了吗?”
猫十分受用:“我并不知晓你的轨迹,但既然你走到了这里,必然是顺利的。”
朝露感动地道:“甚好甚好,比起上次真是大进步。”
她拍拍猫的后背,继续道:“我当初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你,都没来得及问。我记得书中分明没有刺杀这个情节啊,男主也不会因为此事被关到锁灵台险些丧命,这些都是什么情况?还有他身上的……”
猫道:“你问题好多——我方才说了,我留居此地,并不知晓你在神器之中的故事,我猜测,刺杀这件事便是你上回任务失败后神器力量紊乱造成的,此书有灵,后续的一切都会因此波动和变化……但你既然来到了这里,证明你已将拨乱的剧情归位了。”
朝露疑惑道:“归位?”
猫点头:“你还记得书中的故事吗?”
朝露努力回忆道:“记不得具体了,只有大概,总之是些很俗套的剧情。嗯……女主相救,男主动心,二人在朝夕相处间定情。随后男主被妖魔蛊惑,回忆起身上的血海深仇,又误会女主,便弃道而去,假意同她成亲,借机做了许多狗干人不干的蠢事,渣到害死女主,结果人身殒后他又后悔了,啧,男人为何总是如此有病……”
猫及时打断:“正是如此,你如今应该就是重新将故事拨回了‘朝夕相处间定情’时期。”
朝露终于问出了自己最疑惑的问题:“那我要怎样才能算完成任务呢?先前我总觉得令他动心一点都不难,却不知如何继续。”
猫竖起爪子答道:“啊哈,你要顺着这条剧情线往下走,同他定情,被他误会,与他成亲,男主心思不知深浅,在你死去的那一刻,他对你的爱意一定会满溢到顶峰,那时你的任务便完成了。”
朝露毛骨悚然:“这么说‘我’还是要死?”
猫连忙安慰:“不是‘你’,那也不是真的死去啦,想想你身死之后便可以复生,是不是觉得很欣慰呢?”
“好罢,”朝露勉强接受了它的言语,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若非男主动手,那上次到底是谁杀了‘我’?”
猫摇头晃脑:“故事走到此处,一定有它的缘由,若问我其中的因果,我亦不能知,天机不可泄露。”
脚下又开始出现上次送她回去的沙旋,朝露正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疑惑,便被卷入其中:“喂,我还没问完……”
譬如男主的“恶疾”为何总在月圆之夜发作?
“我的力量不多,只能同你聊到这里了,”猫舔舔爪子,冲她摆了摆手,似乎在道别,“主人,祝你顺利,下次再见。”
***
鼻尖萦绕着一股绮艳的浓香。
朝露闻得有些不舒服,打了个喷嚏,终于睁开了眼睛。
遇见猫前最后的记忆似乎还在锁灵台上江扶楚的怀中,她不记得梦境的开端,也不知它因何结束。
眼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她在鹤鸣山中暂居的小院布置得清丽素朴,可不见这样多的珠饰和金器,熏香浓郁,朝露掀开轻薄的纱被,赤脚下榻,床帐上玉钩同宝石制成的垂帘相撞,发出清脆的鸣声。
她正望着床帐发呆,便听见一声呼唤:“殿下——”
江扶楚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正站在进门处发呆。
朝露怔然唤道:“师兄。”
听见她这声“师兄”,江扶楚好似有些不太适应,但他迅速收敛了这无措的尴尬,匆匆走进殿来,将药碗搁在她的床边:“你终于醒了,你怎地……”
“什么?”
声音忽然变得很低:“你怎么不唤我‘阿怀’了?”
“你——长大了,”朝露瞧见他泛红的双颊,觉得十分有趣,心道这未来的大魔头居然还有如此纯情的时候,便拖着长腔,刻意道,“我如今见你,总是忍不住叫‘师兄’,再说,你不是不想叫‘江怀’吗?”
江扶楚认真道:“这个名字,只有你能叫。”
朝露如同从前一般掐了掐他的脸:“那你也不要叫我殿下了。”
叫“阿晞”总是有点别扭,她顿了一顿,便道:“就唤我朝露罢。”
这个动作之后,二人终于恢复到了从前的熟稔,江扶楚一口答应,微笑应道:“好。”
朝露这才想起来问:“对了,那日锁灵台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拍拍身侧的床榻,示意他过来坐下,江扶楚在她身边坐好了,端起手边的药碗来,一匙一匙地吹凉了,不由分说地凑到了她的嘴边。
朝露无奈,只好张嘴。
江扶楚这才道:“那日……你昏迷不醒,山中又一片混乱,虽说有你为我作保,但仙尊还是担忧我与魔族勾结,以‘天问’查验了我的真身。”
朝露一口苦药没咽下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感情她努力到最后还是没有避免这件事。
然而江扶楚道:“但他们什么都没验出来,这才相信,便也作罢了。”
那不是古神器吗?竟能叫男主从中脱逃?
……看来她果然不需要为对方担忧,他是男主,自然有本领化解一切生死危机。
毕竟他的真实身份若在此暴露,后续剧情便全然进行不下去了。
江扶楚继续道:“忘生解后,仙尊们在山中又查了几日,大抵还原了当年之事——你在桃林遇刺后,有人下了忘生,并封印你的气海、五感,将你带下了山,养好伤后丢入农户家中,还为他们编织了记忆。至于郡王的那块玉佩,则是意外,若无此物,你恐怕真要在山野林间度过一生了。所幸一切阴差阳错,到底还是让你回到了鹤鸣山中。”
“忘生同那人的封印一起滞缓了你的年龄,你的弱症也是忘生盘绕体内的缘故。至于……洛师妹恐怕是当年在桃林撞见了什么,被那人一起卷入了为你所下的忘生符咒之中。下山后,那人先路过王府,便用她替代了郡王府原本的养女,她真实身份乃是望山君座下小弟子,好似还同萧霁有一段渊源。”
朝露恍然大悟道:“所以杀我和下忘生的果然是两个人?”
江扶楚点头,有些迟疑地道:“观那人所作所为,好似对你没有杀意,但他为何如此行事,着实令人不解。仙尊们找不到凶手和下忘生之人,你又昏迷不醒,陛下在帝都忆及此事,便同郡王一起匆忙赶来,将你接回了皇城修养。”
怪不得她来到了这里。
“那郡王之女到底是怎么回事?”朝露喃喃道,“况且鹤鸣山离皇城千里之遥……”
“郡王之女多年前便死在了妖魔之乱中,玉佩是意外流落,”江扶楚终于喂完了手中的药,叹息道,“你已昏迷三月有余了。”
这混乱的剧情,总算回归到了原本的路径上。
如今残余的疑问只有杀她和下忘生的两个人分别是谁了。
朝露托腮想道,这疑惑恐怕就是书中主要的剧情线了罢,既然她并非男主所杀,难不成是神器之主觉得这个故事过于简略,要加些剧情进去?
她尚在思索这个问题,房门便忽然被打开,一个穿金戴银的女子飞快扑过来,抱住了榻上的江扶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号道:“乖女儿,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亲了!”
娘亲?
这女子应当是“展晞”的母亲希蕴,她上次便听过她的名字。
希蕴是望山君第一代弟子,后来还俗下山,嫁给展昀,成为了当朝皇后。
皇后居然是这样的活泼性子,倒叫人意外。
朝露嘴角抽搐了一下,开口唤道:“阿娘,我在这里。”
希蕴这才发现自己抱错了人,于是连忙转移目标。
她摸上朝露的脸颊,时哭时笑:“娘竟然会忘了你,娘怎么会忘了你!都怪你爹不靠谱,给你派的侍卫没有一个中用,幸亏你囫囵个儿的没死,娘亲真是险些……”
朝露被她的鼻涕眼泪糊成了花猫脸,心道上回来好似直接去了鹤鸣山,并不曾同俗世的亲人见面,如今难免有几分别扭:“阿娘别哭了。”
希蕴这才想起一侧的江扶楚:“这是谁,怎地在你的床榻上?”
“阿娘,”朝露被她抱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只得虚弱道,“这是我师兄。”
希蕴终于放开了她,但仍拉着她的手,她上下打量江扶楚,破涕为笑:“哦,这便是你师兄,好漂亮的小郎君,对了,他是不是你当年第一次去鹤鸣山时从西山上捡来的那个?”
朝露一边擦脸一边纠正:“是顺便救回来的,我在山上时,得了师兄不少照顾。”
“好好好,”希蕴十分高兴地道,“那你们可算是有缘分,听说你在锁灵台上死死抱着他不撒手,你爹没办法,才带着他一起回来的。”
……竟然还有这等事。
朝露一口气没喘匀,咳红了脸。
江扶楚连忙伸手拍她的后背,希蕴瞧着他的动作,十分满意,拿着帕子擦拭面上残余的泪水:“这三个月可算是哭够了,如今阿娘见你醒来,只有高兴,就是不知道你那死鬼爹……”
话音未落,皇帝便推门走了进来。
展昀今年方至不惑,虽然两鬓有了星点白发,却依旧不减当年风姿。
朝露如今才勉强想起,那话本子里有对这两人的描述。
不知神器受何影响,竟给她的父母亲添了一段罗里吧嗦的回忆——十九岁的仙门第一世家长女希蕴在鹤鸣山中修习五年,学成归家,御剑飞花,一眼便看中了打马花间过的翩翩皇子。
二人一见钟情,成了当年皇室和仙门联姻的一段佳话。
在朝露看来,这段纯粹是废笔。
毕竟希蕴和展昀如今相看两厌,一年中有大部分时间都在分居,见面必吵架。
就在朝露一分神的功夫,两人又吵了起来。
“你可算舍得来了?皇室枉称人间之主,竟连一个小姑娘都护不住,这次若不是……”
“还不是怪你非要将女儿送上鹤鸣山,好在天神庇佑,要不然还不知道我们父女俩何时才能再度相见。”
“……”
朝露觉得,她好像不适合在皇城中修养。
等身子好些,还是早日回到鹤鸣山中罢,毕竟话本子中的大多情节也在鹤鸣山上。
虽说杀她之人身份尚不明朗,危险了些,但若不回去,如何才能查出此人到底是谁?
带来了如此之多的麻烦,真想回捅他一刀泄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