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从来没有关注过任何大学生可以参加的建筑设计竞赛。
唯一每年都会看一看的,是T大每年一次的“国际建造节”,完全发挥想象力,用纸板建筑设计及建造的竞赛,高中生、大学生都可以参加。
说来惭愧,她也和非建筑学的学生一样,是从微博、朋友圈和新闻里了解的。纸板造房子,确实还挺有趣。
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她现在可以参加的比赛,太多了,她根本分辨不出档次,在某乎去看了一下专业人士对建筑设计竞赛的分析,最后选了几个重点搜索。
“霍司杯国际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洋名字,一听就很高端,会不会很难?再看下一个“中国建筑新人赛”,都“中国”了,那一定也是很牛逼的比赛吧。
两个都搜出来对比了一下,最后苏漾被后者页面上的一句英语吸引。
——“Therookies’awardforachistudents。”
苏漾自认英语还过得去,但是确实不认识“rookies”这个单词,词典查了一下,是“菜鸟”的意思。
瞬间觉得这个比赛完全是为她而设的,她可不就是“菜鸟”么?
翻进主页面,认真读完了要求,才发现,离截止日期只剩八天了。
苏漾在报还是不报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脑子一热给报了。
管他呢,反正报个名而已,得不得别人也不知道。
报完名的当天,苏漾下班就赶回了家。她想回去翻翻爸爸的那些存书笔记之类的。人说虎父无犬女,爸爸以前是那么厉害的建筑师,应该有一些干货留下吧?
爸爸去世后,所有的遗物都是苏妈保存,以前苏漾考上N大建筑系的时候,苏妈曾经问过苏漾,要不要把这些东西都给她,当时的她对建筑设计还没有培养出什么兴趣,嫌麻烦就没有要。
这么多年,苏妈坚持认为苏漾在建筑设计上是有天赋的,理由就是她画画特别厉害,对此苏漾实在无力吐槽。
苏漾大学前四年,只有第一年学绘画基础的时候拿过一次奖学金,绘画的天赋她确实有,但那和建筑设计,还有很远的路。
苏漾到家的时候,苏妈不在家,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回到家就直奔主题,到爸爸的书房去找书。
这间书房,爸爸去世后就没有人用过了。苏漾也只有小学时候调皮,进去过几次,每次进去捣乱,苏妈都会大发雷霆。
即便爸爸去世了,苏妈对他的尊重和保护,依然像对自己的男神那么虔诚。
糅合着敬重、崇拜、思念、遗憾,以及不变的爱。
所以她一生都没有改嫁。
苏妈是个能干的女人,如果爸爸是个文青艺术家,苏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世俗女人。文化程度不高,勤劳苦干。换别的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要么卖房子要么改嫁,只有她,强悍得像一个男人。
贩过水果、卖过女装、搞过小卖部、开过美容院……
为了养大苏漾,苏妈付出的一切,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苏漾从小到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全靠这个世俗的女人。
这也是苏漾一直那么调皮反骨,却还是听了苏妈的话,读了N大,选择了建筑学的原因。
许多年没有进来,这间书房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样子,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不难想象,苏妈一定经常来做卫生。
坐在藤椅上,苏漾似乎都能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侧卧在爸爸的大腿上,沐浴着阳光掏耳朵的惬意光景。
那是她对于爸爸不多的零星记忆,应该是很幸福的感觉吧?所以即便当时她才那么小,也能记得那么深刻。
爸爸的书都以类型分类,每一类书的前面都有标签,方便搜寻。
他是这样一个井井有条的人。
苏漾翻到一本讲建筑风水的书,这种书她涉猎不多,便想抽出来看看,结果手一抽,跟着书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两个红本。
竟然是两本90年代的老结婚证。
苏漾对所有怀旧的东西都很好奇,轻轻地翻开,竟然是爸妈的结婚证。
黑白照片上两个人都很年轻,爸爸看上去英俊清隽,自成风流,妈妈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灵气忽闪。
苏之轩,刘爱红。
连名字都画风不般配的两个人,真的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苏漾正看得津津有味,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苏妈一身从外面回来的模样,和她平时随意的打扮不同,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套装,有几分贵气的那种。
“妈,你回来了?”苏漾看了看她的打扮:“你去喝喜酒了?”
一般只有喝喜酒她才会穿这么正式。
苏妈环视了一眼四周,最后落在苏漾身上:“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没给我打电话?吃了没?”
“回来找找爸爸这儿有没有可以用的书。”她正要关上结婚证,突然想起什么,调侃了老妈一句:“妈,这结婚证时间看着不对啊,怎么是我出生以后呢?”
苏妈大概是没想到苏漾会翻到她的结婚证,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苏漾不怀好意地笑笑说:“看不出来啊老妈,你还挺前卫的,那个年代就敢未婚先孕。”
苏妈尴尬地走过来,一把夺过结婚证,用那两红本重重拍了一下苏漾的脑袋。
“赶紧滚出去,别翻乱了,要找什么和我说,我给你找。”
苏漾摇头晃脑,痞子一样围着老妈转了一圈。
“哟~刘爱红女士恼羞成怒了~”
……
从家里整理了几本书,吃了顿便饭,顺便从苏妈那里要了点钱,然后连夜赶回学校。
在关大门之前险险进了学校,回了寝室,苏漾向石媛宣布报名了建筑新人赛的事。
石媛倒是表情淡定,也没有骂她疯了,只是问她:“有报名费吗?”
“100多块钱吧。”
石媛摇了摇头:“心疼钱。”
苏漾:“……这么打击我,是基友吗?”
“开玩笑吧?今天过去,还有七天就截止了,你白天还上班,每天晚上开夜车也就最多赶完吧。这个奖是全亚洲的,国内这个只是中国区的,这么高级别的比赛,至今我们学校都没有人拿过。你就甭想了吧。”
苏漾虽然也不觉得自己会得,但还是嘴硬地说了一句:“人还是有梦想,万一真的得了呢?”说完,一把抱住石媛的脖子,大放厥词:“让我成为本校第一个吧!”
石媛拍掉了苏漾的手,轻挑眉头:“希望你能得,正好今年颁奖典礼在本城,你要得了,我们院长得牛逼死了,估计你不实习也能满分了。”
“妈呀……真的假的……看来我非得不可了。”
“嗯。”石媛回过头来看着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枕高些,也许会实现。”
……
堵在和停车场一样的环线上,耳边不断传来急促的喇叭声,顾熠才感觉到今天是周末。
初秋的天气阴阴的,冷风阵阵,路上飘着些落叶,车缓慢地走着,把赶时间的顾熠都磨得没脾气了。
好不容易走动了一段,怕前面继续堵,顾熠从最近的出口下了环线。
城西的老城和城东对应,纷乱杂芜,三教九流,路面被各种店铺的外桌、食客违规的停车占道,顾熠下来以后更加后悔了。
他一路蜗牛一样行驶着,看着一条没什么人的一车宽小路,果断转了弯,之后就顺畅了许多。只是这路他不是很熟悉,走了一会儿发现转来转去又回来了,不得不下车问路。
老城人口结构已经全面老龄化,年轻人都在向城南和城北的新区转移。顾熠能看到不少老人家搬了椅子坐在街巷。
一连问了几个老人,都有点耳背问题,沟通不畅。顾熠擡头看了一眼前面,有一群人围在一起,想着那么多人,总有个耳朵还行的吧?
潮湿的地面,老旧的石墙,石缝里结满了青苔,这里的建筑都带着陈旧的时代感。
顾熠一路看过来,终于走近了人群。
一群老人家围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唠嗑。
姑娘拿着一个速写本,正在绘制她面前一扇老式木门的门把手。
一个说话极其缓慢的老大爷笑呵呵地介绍着:“我们家这扇门……是我太姥爷那一代就传下来的……我搬了好多次家,每次都会拆走这门……以前的东西就是质量好啊……你瞅瞅这木头,一两百年了……不坏不朽……这把手也是纯铜的……耐用……”
旁边的大爷大妈受不了了,纷纷吐槽:“你说几十遍了,这老头,真是糊涂了……”
顾熠闷不吭声地挤了进去,低头正好能看见绘画女孩的头顶。细密的黑头发,浅灰色的休闲套装,只是背影,也能看出那份年轻的朝气。
她低着头画得很认真,手上的炭笔走得很流畅,很快就把门把手的速写画了下来,其中的细节都一一复刻,顾熠再看看她的速写本,竟然都画到快用完了。
厚厚的一本,看得出来积累了很久。
画完最后一笔,女孩满足地收起了速写本:“太美啦!感谢大爷!”
那声音,顾熠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女孩画完就开始和旁边的大爷大妈们唠嗑。时不时还蹭人家几颗花生瓜子,刚画完画,也不怕脏,就这么都吃了下去。
竟也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顾熠往旁边挪了一步。
那女孩的容貌也随着他视角的变化,而显山露水。
秋风轻轻拂过,撩起她的头发,白皙的脸庞,笑得宛如月牙的眼睛,以及一直吧唧吧唧磕着瓜子、花生的嘴巴。
顾熠怕被她发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离开了围住他们的人群。
——那个女孩,居然是苏漾?
顾熠若有所思。
顾熠一贯不太爱抛头露面,这次给“建筑新人赛”当评委,纯粹是还以前的一点人情债。整个评委团队都来自北都和上城,也都是业界的大师。
大家坐在一起评判作品,本身也是一种技艺的切磋。
所有的作品都被打印出来,印成了画册,挑出优秀的作品并不是很难,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
整整两天的时间,大家终于将优秀作品分了等。
唯独在金奖作品上,几个大师起了分歧。顾熠最年轻,大家在争论的时候,他也不好发表意见。
一个大师递来一个作品——“胶囊城市”,将这次主题的微城市定位成一个年轻人的城市,越来越多新鲜血液的流入,城市变得拥挤,以“胶囊城市”为主题,充分利用所有的空间,让每一寸土地都发挥作用。
另一个大师对于这个“拥挤”的主题并不满意,递来另一个作品——“团圆之城”。
这是一个移民城市,年轻人在这里站稳脚跟,建立家庭,接父母亲人来“团圆”,取了一个很温暖的主题。布局也不似“胶囊城市”那么拥挤,构建得更宜居。尤其是鸟瞰图,竟然用了各种各样的灯笼为元素,真正合上了“团圆”之意。
微城市,最重要的,还是里面的人。房子,最大的功能是居住。
而灯笼,照亮的是回家的路。
所有的评委都在为了这两个作品,哪一个得第一而争论,主办方决定让大家进行不记名投票。
最后,“胶囊城市”以精妙的设计和突出的个性,夺得了更多的支持票,成为金奖作品。
那个坚持“团圆之城”的大师,一直拦着负责人的问:“这个作品是哪个学校的学生设计的?我很想见见他。”
为了公平选择,所有的作品都是不带名字的,负责人目前也查不出来,必须回去看存档。
顾熠知道大师爱才,上前拍了拍大师的肩膀,安慰道:“颁奖典礼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其实刚才的投票,他也将票投给了“团圆之城”。
不得不说,他也和大师一样,很好奇这个作者是谁。
这么温暖又人文的主题,全中国风的运用。
应该是个很感性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