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前面的红灯亮着,车子停在路口,前面的行人快速路过,意礼盯着信号灯上红色数字,一言不发。
车里安静到外面的车流声和行人路过时的交谈声都比车内大。
池嘉祐这几天的情绪很不对劲,她能感受到,但她想不出缘由。
……亦或者是她已经想到了原因,但不想点破。
池嘉祐一心情不好就不喜欢说话,用意礼的话来说,那就是在玩冷暴力。
两个人以前没少为此事吵架,因为她是有脾气就发,有话就说的类型,所以更加讨厌池嘉祐现在这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了一路。
本来没什么,但那股凝重氛围的使然,意礼这会儿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差劲,下车时关门的力气都大了不少。
薛雅婷上班儿去了,意芊儿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回了老宅,柳姨说是晚上就搬回老宅住,方便照顾人。
这会儿家里就他们俩。
刚刚在诊室里强硬的说着家里有药的池嘉祐这会儿提着袋子,里面装着刚刚在便民门诊开的药。
进门后他将袋子放到了玄关柜上,意礼换好鞋后直接扯过那个袋子,打算一会儿自己上药。
她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池嘉祐,也没跟他搭话。
但那股气终究是没憋住,她走了两步后将药袋子往沙发上一扔,叉腰转过来,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你在那儿摆个臭脸给谁看呢?”
她换上无法理解的表情,烦躁的拨弄了一下头发,“我真是不理解了,你一天到晚到底在不高兴什么?”“是我说了什么,还是我做了什么?以至于让你把火气冲我发,对我摆脸色?”
那边的池嘉祐绷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否认道:“我没对你生气。”
“你没对我生气,那你冲我摆什么脸色?”意礼更不理解了。
池嘉祐却像是不愿再维持那份体面,直接回道:“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吗?”
他们之前交往三年多,只有临毕业那段时间争吵变得多了起来。
一是因为长时间的异国恋,二是因为两个人的未来规划不合,三便是谁都不曾摊开来说的爱情观的差异。
之前的日子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自欺欺人一般,总想着迟点面对,沉浸在宁静里,让它晚点来,却忘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闷热也是会逼死人的。
而这一刻豆大般的雨点,似乎落了下来。
外面的天气也应了景,响起轰鸣雷声,意礼听见那声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很快,那雨幕便冲刷了落地窗,这间房子就像是被塑料袋罩上了一般,看不清外面,氧气也慢慢变得稀薄。
是的,意礼她知道池嘉祐为什么不高兴。
“池嘉祐你真是好笑,我只是跟你谈了个恋爱,不是人卖给了你。我正常跟其他人来往,一没做越界的事,二没说让对方误会的话,我实在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生气?”
池嘉祐再一次强调,音量也跟着提高,身子紧绷着,像是在抑制自己的怒意,“我没生你的气。”
“又来?每次吵架你都说没生我的气,那你直接说清楚啊,每次都是我在那儿说一堆,你屁话不说,好像错的都是我,你到底——”
意礼还没说完,池嘉祐怒声便打断了她,他忍不住喊道:“我他妈在气我自己!”
因为愤怒,因为嫉妒,因为戳破自己那层自尊,池嘉祐这会儿显得有些怒不可遏。
他眼眶发红,呼吸都变得急促,像被捕兽夹猎到的野兽一般,敏感,崩溃。
“意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分手的那几年里我跟个神经病一样,翻遍你所有的社交软件,只为看到你的一点讯息。”
“我看到你朋友发的毕业合照,知道你毕业了,看到她们发的聚会照片,知道你近来都好,看到合照中你身边站了人……知道你走出来了,我是过去式了。”
“我自己都唾弃自己,他妈的跟个变态一样!”池嘉祐的眼泪不知何时落下,声音不稳,嘴角止不住的颤抖。
他看着意礼,姿态是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破碎,那红着的眼尾放走一颗又一颗的眼泪,神情既疯又狠。
“……但我想你好,我想你自由,我想让你还是那个你,我不想改变你!”他压抑着,话一句赶着一句,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逐渐变大。
最后又回归到那个自卑的状态,那泪刚好落下,他痛苦道:“……所以我只能压抑我自己。”
池嘉祐很少对意礼说爱这个字眼,但意礼从不觉得他的爱意稀少,因为他做的远比说的多。
在他说出这些话时,意礼也跟着红了眼睛。
有恃无恐这个词,第一次让她这么清晰的在自己身上感受到。
她喜欢跟池嘉祐待在一起,何尝不是因为只有跟他在一起,才能够成为自由快乐的自己。
而池嘉祐喜欢意礼的原因也差不多,他喜欢跟意礼待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
但现在好像变了。
他开始讨厌自己了。
爱情不只会玩弄人,还会让人自我厌弃。
“我一想到我对你来说不是特殊的那一个,我就嫉妒的发疯。”池嘉祐说着,侧过身去,将脸上的泪水抹掉,“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就是控制不住。”
在他打定主意想要跟意礼复合时,池嘉祐就决定尽量不要去在意她之前的那些男朋友们。
所以在黎昊和费斯衍出现在他面前之前,一切都是太平无事的。
可当他们出现的,跟意礼的每句对话,每个下意识的动作,每个眼神的交换,都让池嘉祐想起自己只不过是意礼四段恋情里的其中之一而已。
“我想我们之所以吵那么多次,就是因为我想成为那个特殊的人……我想让你爱我,只爱我。”池嘉祐说完苦涩一笑,那笑容似是自嘲。
时至今日,他对意礼仍旧说不出什么重话。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不想改变意礼,希望她永远都是一只自由漂亮的蝴蝶,却因为嫉妒,忍不住厌弃自己。
意礼之前在文字展上拍下的那几张照片就像是种子。
池嘉祐将它打印了下来,放到了卧室隔壁的工作室里。
每当他需要静下心时,他就会到工作室里放空脑子,做一会儿陶艺。
那几张照片就贴在墙上的软木框里,每次经过,他的视线都不免被那几张照片扯住。
种子在池嘉祐腐烂的内里慢慢发芽,并在今天顶破了那层外壳。
他痛苦哽咽,眼眸止不住的颤抖,情绪崩塌,苦涩在口腔中蔓延,那句将要说出的话变得格外艰难。
池嘉祐就像是终于从深海中游出一样,在海面探出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许你说的对,渴望被爱是一种病。”
他在原地站了两秒,敛着眼睑,像是在等待坠落的自己。
最后,他一言不发,决然地转身离开。
意礼看着他迈开脚步的背影,一时张了嘴,但却发不出声音。
外面再次响起巨声雷鸣,意礼怔愣在原地,这回没有被吓到了。
这是她认识池嘉祐以来,两个人争执得最严重的一次。
那些从来没有被确切承认过的交往与分手,今天也同样上演了。
或许他刚刚的那个转身,就是答案。
池嘉祐夺门而出,驱车回家,车轮碾过地面,溅起水花。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被擦干,表情满是疲惫与虚空。
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但他此时得强迫自己,斩断那点贪慕,不然不止内里会有腐烂,就连外表可能都会跟着臭掉。
到家的池嘉祐在开门后都没有安抚兴奋的可莉,连鞋都不换,直接大步走到工作室。
他快速的走到那架软木框前,上面贴了许多照片,有意礼的单人照,也有他们俩的合照,而在角落里的就是意礼在文字上拍下的那几张照片。
池嘉祐伸手将那几张照片扯下来,手指发力,捏得那张照片起褶皱。
上面写着——渴望被爱是一种病,放下它,你就自由了。
在池嘉祐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他那束从未养成功的干枝雪柳冒了些绿叶,甚至还有开花的迹象。
另一边,提前开溜的薛雅婷买了鸭菜和啤酒回来,打算好好享受一下夜晚。
可刚进门,她就看到了玄关处乱摆的鞋子。
那鞋子一看就是意礼的。
倒是没见池嘉祐的,估计是没在。
她从意礼卧室的方向大喊,“意礼——我买了凉菜回来,出来喝酒。”
此时在房间里的意礼就躺在床侧,那泪水就像是缓慢的点滴一样,时不时的滑落一滴。
她无声的哭着,思绪也很乱。
外面的薛雅婷见没人吭声,还特意走了过来,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意礼,睡着呢?”
里面还是无人应答。
估计是在睡觉,薛雅婷见没人吭声,便不再打扰。
昏暗的房间里,意礼倒在那儿,像个破败的布偶,池嘉祐说的那些话就像是被按了复读键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播。
安静之中,意礼忽然自嘲的笑了一下。
她原本是那个不怎么想复合的那一个,现场成了不想分手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