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意礼一直是在独宠中长大的,从小到大身边都围着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爸爸也没有完全放手,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也经常带她参加学校的一些活动,平时要是出差的话更是会把她带在身边。
等大了后,因为有太多人想趁着学校活动或者家长会的时候跟爸爸攀谈上,所以她后面就不让爸爸再来了。
她爸爸会陪她去游乐园,会给她讲睡前故事,会听她絮叨学校里的生活,还会听她抱怨那些追她的男生。
意礼现在这个自信大方又有点自我的样子,完全就是在爸爸的精心养育下长成的,但凡少点爱,她的内心都不可能这么强大。
但当知道她有个小她十几岁的妹妹时,意礼有种她住的城堡忽然坍塌下来的感觉。
理智告诉她,她都成年了,已经上大学了,不应该对那个小孩有很大的敌意,但那时的意礼就是会忍不住去想,去猜,去回忆,到底是从哪开始的。
去想爸爸为什么会隐瞒,去猜爸爸是不是真的爱她,去回忆那些露出马脚的片段。
那时的意礼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依照爸爸的想法去学商,所以他失望了,因此又找人生了一个孩子。
她当时忽然觉得爸爸在她心中的形象崩塌了,以至于抗拒回国。
后来还是爸爸带着她那个妹妹飞来了巴黎,跟她一起过年。
再次见到时,爸爸也有向她解释,意芊儿的到来完全是个意外,其余更多的,都是柳姨跟她说的。
说他爸爸也有过一些伴侣,但从没带到她面前过,因为他没打算再婚,也不打算再有一个孩子。
意芊儿的到来真的是意外,因为直到她出生,意博峰才知道她的存在。那个女人拿孩子威胁,想要一个身份,但意博峰不同意,后面又改为要一笔钱,不然就曝光这件事,当时意博峰都已经同意了,结果那女人忽然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快一年,最后还是走了。
不跟她说,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就一直养在别处。
这个解释她接受了,但心里还是难受。
意礼从小就是被溺爱长大的,有恃无恐这个词伴随了她前半生,无论是在爸爸跟前还是在池嘉祐面前,都是如此。
仗着他们的宠爱,她可以肆无忌惮。
大学毕业那会儿,她觉得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比起以前,成熟懂事了不少,而现在的她觉得,真正让她长大的那段时间,是她一个人生活在巴黎,事事亲力亲为,靠自己生活的那几年。
现在面对意芊儿,她倒是没了什么厌恶,毕竟那只是一个小孩儿,她那个年纪能懂得什么?
让她在意的是爸爸更改遗嘱这件事,这可是真正的利益。
回国这段时间,她对爸爸做的事也有所耳闻,甚至因为她上了节目的缘故,意博峰得到了媒体的关心,整个集团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报道出来,连带着股价都上涨了不少。
这两天营销号没少发有关她的事,连带着妹妹也跟着露了脸。
早上出机场的时候她还刷到了,有营销号在吹捧意芊儿,说她是意博峰属意的接班人,现在就被带在身边教导了,前两天开股东大会,意博峰还把意芊儿带去现场看了。
后面又在夸赞她在学校的学习成绩,说她不光成绩好,连赛车和射击也玩得很好。
让意礼在意的就是后面那两句,赛车和射击,也是她小时候学的东西。因为意博峰希望那些能够培养她的性子,以后好在商场上杀伐决断。
她无意继承爸爸的商业帝国,但在乎爸爸会给她留多少东西。
以前她是独生女,就算她不进集团,也可以找专业的经理人来打理公司,她只要收钱就行,等她死了,那些钱再一捐。
现在多了个意芊儿,事情可能就不一样了。
“不聊他们,说说你吧。”意礼不想聊这个话题,所以把话引到了池嘉祐身上,她喝了口红酒,看向池嘉祐。
“我?”池嘉祐挑了下眉,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聊的。
就像是池嘉祐很了解她一样,她同样非常了解池嘉祐的过往,池嘉祐是个非常在意别人感受的人,之前不知道他妈妈生病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她就有些好奇池嘉祐为什么一个人住了。
她问他,“你为什么一个人住?”
以池嘉祐的性格来说,他不太可能放着生病的妈妈和年老的外婆自己一个人出来单住,这太不像他了。
“一个人比较自在。”池嘉祐如实说。
他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的,除了意礼外,他还没跟其他人同处一处过。
话是那么说,但意礼不信他,理由肯定不只这一点。
她盯着池嘉祐,等待他的下一句。
握着酒杯的池嘉祐感受到她的视线,无力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该跟她们怎么相处。”
他的视线放空,像是回忆起什么,“我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又比较忙,没法带孩子,我妈那个时候也比较年轻,比起带孩子,她更喜欢跟朋友们相处,那个时候她跟我爸感情也还不错,两个人更想享受二人时光。”
这些事他都跟意礼讲过的。
在说的同时,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就像是碎片一样,染上了一股复古的夏日午后的暖黄色,在他脑海中闪现。
“上小学后,我就一直是寄宿在学校,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如此……大学就去了国外,寒暑假的时候也没什么时间待在家里,不是去夏令营就是在上什么课。”
“几乎没有跟他们相处的时间。”
“可你知道的。”他看向意礼,眼里带着的情绪惹人心疼,“人小的时候,是最需要父母的时候。”
但他小时候所有的情感需求,全部都被回绝掉了。
哭喊着想要妈妈抱抱,但妈妈却觉得抱他很累,新裙子会被弄皱,让他自己走。想让爸爸带他出去玩,爸爸却说自己要出差,让妈妈带他去,妈妈又让他装哭去求爸爸。
很小的时候起,甚至在不知道累赘这个单词时,池嘉祐就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一个只会阻碍爸妈做享受自己人生的麻烦。
生而不养,不只是在说物质方面。
他跟意礼一样,都不太想要自己的小孩。
意礼是不想生,他是不想养,因为他怕自己会无法满足小孩的情感需求,让孩子变得跟自己一样,总是在看眼色,患得患失。
“跟她们在一起我觉得很痛苦,不知道说什么,却又得压抑着自己,被管束着。”池嘉祐在美国那段时间自由惯了,已经学会如何安排自己的人生了,但回国后就像是被砸碎了一般,得重塑。
他苦笑一声,想起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妈妈,表情有些痛苦,他抖着声音道:“可我又无法完全舍去她们。”
“我以前时常在想,我要是冷血点就好了,或者是她们再对我过分一些就好了,这样我就有理由放弃她们了。”
他想像小时候追求自己人生的爸妈和外公外婆一样,在这个时候做自己,只要快乐的那个部分。
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他不能不管,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做自己。
无论是回国还是进这个圈子,都是他被迫选择的,没办法,他得替爸爸还债,得为生病的妈妈看病。
他不快乐,却又不得不做,所以得了焦虑症。
“我一直以为我是讨厌我妈妈的,所以才会想要避开她。”池嘉祐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意礼,她同样也看着他,两人就像是困境中相遇的人一样,灵魂在渐渐靠近。
池嘉祐就像是触到了什么一样,心底微动,那段一直被他逃避的情感在今天被他找出来。
他看着意礼,在静了良久后说:“可我今早在收到医院的消息时……只希望是虚惊一场,希望她可以活下来,希望有医生能够救她,希望她不要离开我。”
泪珠沿着他的眼角滑落,池嘉祐哑着嗓子,神情隐忍又痛苦,他深吸了一口气,苦涩蔓延在口腔,那泪水再次砸下,“我不是讨厌她才避开她的,我是没有学会怎么跟她相处,所以才想要逃离的。”
池嘉祐的记忆中,他没有跟爸爸妈妈撒娇的记忆,一年到头也跟爸妈说不上几句话,纵使妈妈对他表达爱意,体贴关心他的生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些情绪都被他理解成了烦躁,本能的想要远离。
在青春期时被短暂放置的亲情关系重新被掏出来,像是为了迈进三十岁,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一般,做的最后一道大题。
意礼之前去肯尼亚休息的时候也像池嘉祐这般剖析着内心,努力正视爸爸对她的爱。
那些爸爸做过的事是不会骗人的,他愿意为了她推掉工作,仅仅是来参加一个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又愿意被其他家长围住,仅仅是为了让那些家长回去跟孩子说好好跟她相处。
他爸爸是爱她的,她是爸爸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抱着喂养长大的,爸爸怎么可能不爱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为什么在快要三十岁的时候才懂。
意礼觉得是因为独立。
在经济独立后,她拥有了自己决定一切的权利,不需要顾念着爸爸的感受,只以自己为主。十七八岁时因为还需要爸爸给予的生活费,即使在意,她也会装聋作哑,不愿挑明。
似乎在迈入三十岁之前,所有人都会这样,重新审视自己与父母的关系,决定之后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
就像是薛雅婷,她终于肯放下一直拉扯的妈妈了,她决定放过自己,让妈妈自己却面对之后的人生,两人分开住,她偶尔去关心看望一些就好。
也像是此刻的池嘉祐,他停止逃避,正视自己对妈妈的情感。
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