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意礼永远都会记得那天的,因为她已经在梦里重返那一天无数次了。
两个人约好去北伦敦随便逛逛,那天意礼上午有事,快一点了才从学校出来,周敏然就在地铁口附近的咖啡厅里等她。
才三月初,那天伦敦很冷,天气阴阴的,看不见太阳。
周敏然就坐在咖啡厅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等着她。
意礼的梦每次也都是从这里开始。
接下来两个人就会在咖啡厅里简短的坐一会儿,等意礼的身体回温后,她们就会去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的餐厅吃饭。
冷风中夹杂着湿湿潮潮的味道,路上还有被主人带出来遛弯的小狗,小店林立,冰淇淋店门口排着队。
老爷爷的Vintage店门口摆放着许多陶瓷娃娃和古董书籍,那里还有很多小镜子,两个人还拍了照。
就是在那个路上,她们路过一个中学。
因为有一个主人带着两条萨摩耶在那里停留,等待两个小家伙上完厕所。她们也跟着停了下来,上去跟狗主人聊了会儿,还摸起了狗。
忽然听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像是哪里的窗户被砸到了。
紧接着便是两声——
“砰!”
“砰!!”
意礼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呢,街上就已经有尖叫声了,而原本跟她站在一起的周敏然忽然腿一软,倒进她怀里。
看见什么的狗主人赶紧拽着狗逃离,嘴上还慌乱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叫她赶紧跑。
街上是慌乱跑开的人群,有个穿校服的Teenager手里拿着什么,往反方向走去。
警车来得意外的快,似乎许久之前就已经有人报警了,下了车后举着手.枪保持着警惕的警察注意到这边,对意礼大喊着什么。
“……意礼。”
周敏然喊了她的名字,虚弱且苍白。
意礼的视线从混乱的街边转向怀中的人,她的呼吸开始混乱,心跳一重一轻,大脑难以接受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倒在她怀里的周敏然胸口开了个血洞,那血染红了她的白毛衣,向外蔓延着。周敏然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了力气,像是忽然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看着她,定在了那里。
女警察快步走到她身边,说了些什么,还有医生过来,想把周敏然从她怀中拉出。
但意礼就像是忽然聋了一样,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世界轰然倒塌,上下颠倒,没了秩序。
似乎是被其他医护人员拽起来了,又似乎是晕倒了,但在记忆尽头之前,她记得街上慌乱的人群和那两声巨响……还有周敏然看向她的眼睛。
“意礼!意礼!”
又是一阵轰隆声,薛雅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外面的暴雨冲刷着木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噩梦中的意礼像是刚浮出水面一般,喘着粗气,无措地睁开眼。
薛雅婷紧张地拍着她的肩,看她醒了,赶紧松一口气。
下午回来后,意礼因为晕车,吃了饭后就去睡了,可今夜忽然下起了暴雨,外面雷声不断,原本困意袭来的薛雅婷在几声雷响后,快速翻身下床,赶来这里。
果不其然,看见了被噩梦缠住的意礼。
朱婉珍这个时候进来,手里拿着杯冒着热气的杯子,她走近后说:“喝点水。”
意礼躺在那儿,视线来回在两个人中间摇晃,像是在确认是梦境还是现实。
两个人就像是没看见她做噩梦一样,嘴里说着些什么。
“明天就要走了,你行李箱收拾好了吗?”薛雅婷问着话,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朱婉珍坐在床边,也跟着说:“你借我的衣服我脱下来了,不知道你收起来没,就是那件外套,你记得不?”
谁都没去提那个噩梦,即使她们知道她做噩梦了。
“……记得,我放进行李箱了。”意礼抖着呼吸,撑着床坐起身子。
见她呼吸逐渐平稳,薛雅婷才说:“……又梦见了?”
意礼看着被子,点点头,“嗯。”
自那件事后,她就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七年里,她每天都在做噩梦,有的时候会梦见那天,有的时候就会做其他噩梦,每次意礼觉得已经将那天的事忘得差不多时,噩梦就会带她回到那一天,让她记起所有细节。
记起那天的伦敦有多湿冷,记起那天的天空有多么的灰,记起周敏然的眼睛。
除了做噩梦外,她还无法听到毫无预警的巨响,连个气球爆炸的声音都听不得。
那个时候她只能想起池嘉祐,但给他打了三天电话都没人接,无法,她只能打给薛雅婷。
薛雅婷接电话的那天有个面试,她穿着一身正装,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茍,马上到她了,兜里的手机却震个不停。
她弓起腰,小声接起电话,对意礼说:“大小姐,我今天有面试啊,等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那边的意礼却哭着,像个命不久矣的小猫,“婷子……”
这一声,就让她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她起身离开等待区,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她站在那儿听着,忽然听到什么,腿软了一下,扶了一下墙。
后面就是她合上手机,站在那儿捂了会儿嘴,平静了一下情绪。
HR叫下一组面试者的人名时就有她的名字,但薛雅婷却毅然决然的收拾了东西,走向了电梯间。
她和朱婉珍带着周敏然的父母飞向了伦敦,原本用来毕业旅行的签证在这个时候却用在了这件事上。
同一时间,池嘉祐刚给爸爸和外公办完销户,剪了身份证。
周敏然的葬礼办得很低调,只有她们三个人参加了,她的父母回去时,是朱婉珍陪着一起,而薛雅婷则是留下来陪意礼。
薛雅婷放弃了找工作,来回往返上海和伦敦,在伦敦陪了意礼半年,另外半年则是朱婉珍陪她的。
她们两人就是这么陪意礼度过那段时间的。
“好点了吗?”朱婉珍接过水杯,关心道。
意礼故作轻松地笑了下,“好多了,我都习惯了。”
她看向两个人,赶她们,“你们快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车上睡不好。”
薛雅婷看了一眼她的床,“要不我们俩在这儿陪你。”
“得了,跟我睡,那你俩今晚别想睡熟了。”意礼舒了口气后,看向她们俩,“去睡吧,我没事,这会儿不困了,想一个人坐会儿。”
朱婉珍看出她赶人的意思,她率先起身,“你要是想找人陪就过来。”
“……有事叫我们。”薛雅婷这才起身,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意礼点点头,目送她们出了房间。
外面下了雨,降了温,屋内有些湿冷,她躺回被窝里,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摆在枕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池嘉祐,犹豫过后,还是接了他的电话。
现在她需要一个人在她耳边说些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电话接通后,池嘉祐没有出声,只能听见他轻缓的呼吸声,意礼也没开口,直到他说:“……意礼。”
“嗯。”
“……我知道周敏然的事了。”
“……嗯。”
李天阳他们七拐八拐,找到一个之前在伦敦那边上学,对那段时间有印象的一个朋友,打听到一些事。
对方说,具体事情不太清楚,但记得意礼忽然有几天失联了,给她发信息也不回,后来才知道,前面几天北伦敦那边有个学校发生校园枪.击案,意礼好像在现场。
结合一下碎片,他们大概的拼出了整件事。
“对不起。”池嘉祐先说。
他当时没接电话,除了自尊心作祟外,还有疲惫的原因,他太累了,几天都没有睡觉,连悲伤都不敢表现出来,得顾念着晕倒进医院的外婆,得挂念着悲伤过度的妈妈,还得处理爸爸和外公的后事。
那时的他以为意礼又要抱怨指责他什么,实在是没精力去应付她。
躺在床上的意礼笑了一下,“你又没有错。”
以前小,把恐慌和不安都以愤怒的形式都发泄到了池嘉祐身上,现在她则是觉得这跟他没关系。
当时来了池嘉祐也是一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的。
就像是池嘉祐家里发生了事,所有人都在说意礼心硬,好似错在她身上一样,但意礼觉得自己没有错,即使后面看到了新闻也是如此。
那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为什么错会是她。
她觉得这是池嘉祐的人生课题,他要是跨不过那道坎,谁陪在他身边都没用。
同理,在她身上也是。
“我没有怪过你……”意礼说完后想了下,觉得有些不严谨,以前确实还挺埋怨他的,于是补了句,“至少现在没有了。”
池嘉祐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躺在床上的意礼则是觉得自己的情绪比以往噩梦醒来后都要好,可能跟今天发生的事有关,她一直对周敏然这件事很自责,怎么也跨不过去那道坎,觉得自己要是没劝她来伦敦就不会发生这件事,或者是没劝她继续学美术,就不会让她走这条路。
但今天她忽然把事情放在自己身上想了想,如果知道未来的哪一天她会因为走设计这条路而突发某些意外,那么她是否会选择其他的路。
她的答案是不会。
人总要死的,或许她未来的哪一天会突然出车祸,又或者是飞机失事,至少在生命结束前,她希望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从心的,而不是委曲求全,退而其次的。
敏敏或许也是。
“池嘉祐……我好像要好起来了。”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