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邻居林大婶。
大婶很高兴,满脸都是自得,站在门口和众人打招呼:“哟!正吃着呢!没事没事你们吃,我跟小吴说两句就走!”
然后拉着吴俪梅以好像在咬耳朵的距离用整个楼道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哎呀成了没问题,人家男孩儿一看见苏苏照片满意得不得了,追着问我要微信呢!”
得,长耳朵的都能听明白了,这是在给顾云苏张罗相亲呢。
顾云苏白眼儿是一圈一圈的翻,跟奔驰车轮一样别提多好看了。
许政没有男主角的命,还要硬拗这男主角的病,一听大婶这话,顿时颓丧起来,一仰头就悲伤地灌下一整杯啤酒。
李健雄很尴尬,不晓得怎么安慰对面这小老弟才好。
李言吃得差不多了,撂下碗筷,专注看戏。
门口的吴俪梅也尴尬啊,可能又有点儿于心有愧,瞧瞧许政这边,身体微微前倾,就想不动声色地把林婶儿往外推。
可林婶儿也不是吃素的,她一边说,一边眼睛就往餐桌上瞟,瞟了几眼觉得不对了:“这么隆重,什么客人啊这是?”
吴俪梅支支吾吾:“苏苏同事。”
“哟~”林婶儿拉了个长音,阴阳怪气地问,“这什么关系的同事啊待遇这么好?”
吴俪梅就干笑:“瞧你说的。”
林婶儿根本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得见,事实上,顾云苏感觉她这种表演型人格的人就是想把整栋楼的人都吆喝来看她演出。她在心里哼气,都不是气吴俪梅背着她给她安排对象,就气她找这么个人做红娘——那能认识什么小嗓门儿的人呐!
林婶儿面色一沉,就嗔怪起吴俪梅来:“我说小吴你这就不对了啊,苏苏有男朋友了你还叫我介绍什么?你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吗?人家男方同意了你这边又出问题,回头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就说你这边逗着玩儿呢?像话吗?啊?我这金牌媒人的招牌都得砸你手里我跟你说!”
林婶儿咔咔的,嘴巴像机关枪,咄咄逼人。
吴俪梅一时解释不清,只好笑着陪不是:“不是你说的这样,你看我这还有客人……”又灵机一动快步蹿回桌边,拿盘子装了四五只大螃蟹塞给林婶儿,“明儿咱姐俩儿好好唠唠,行吗?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像是个词穷的渣男。
最后,林婶儿骂骂咧咧走出直播间。
吴俪梅千古罪人一样走回餐桌前。
顾云苏送给她妈一张冷漠微笑脸。
全场只有李健雄护妻心切,拍拍她的肩,刻意岔开话题,安慰她:“没事,不就是几只螃蟹。”
这大概就是真爱吧,顾云苏看在眼里,心里啧啧有声,如果有一天吴俪梅杀人,那也绝对是李健雄递的刀。
在当今社会,相亲绝对不能算是一种被年轻人广为喜爱的恋爱对象的获取方式,但到了顾云苏这个年纪,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也不再那么低了。
她觉得生气,觉得丢人,是因为她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而想象一下在她这“备受屈辱折磨”的许政清醒以后会说些什么?
“在我面前拽的二五八万的好像多清高,实际这么缺男人?这么想要男人?从最开始我就知道了,你老饥渴了!”
这是一种侮辱,她想,并且有很大的可能会发生,她顺着这条路想了八百万种可能,没有一条能让她心平气和地接受许政的点评的。
她气的是吴俪梅压根儿不知道她这善意的行为无形中给女儿增添了多少烦恼,尽管顾云苏也知道这一切可能只是想象,而且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母亲头上。
可她就是气,并且选择在自己与母亲之间,把一切都归咎到母亲身上。
毕竟每个不负责任的女儿都知道,亲妈就是用来怪罪的。
不过一个好消息是,吴俪梅气焰骤灭,局势瞬间逆转,刚刚还不管不顾要自由发言的她一下子就落到了要看女儿脸色的地步,令顾云苏稍稍松了口气。
C'estlavie。
可这边厢吴俪梅才刚有所收敛,结果大伙一回头,许政在没人看管的空隙已经喝了个大醉,晕晕乎乎跟李健雄碰杯,笑得老开心了:“叔,我敬你,干!”
说着,一仰头,将一整杯啤酒尽数灌到嗓子里。
吴俪梅有点儿担心:“他是不是喝多了?”
李健雄就在一旁点点头:“那四个空瓶,都是他喝的。”
而一直安静在一旁的李言晃了晃手边的剑南春,补充道:“还有四分之一的白酒。”
然后仨人齐齐看向顾云苏,像等着她陈述总结似的。
她真的毫无创意,只能继续翻白眼儿。
“看我干嘛呀?”她推卸说,“又不是我让他喝的。”
“可这……”吴俪梅说不出个对策,拍拍许政的胳膊,“小许?你还好吗小许?”
结果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许政诈尸一样,一把挥开吴俪梅的手,悲愤道:“我很好啊!我……我不好!我、累、了!”
许政耍起了酒疯。
“姨啊,我不容易啊!跑到人家里死缠烂打,百般讨好,面子都不要了啊!”他陈情激昂,声情并茂,说到心酸处,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我不过是想负起责任来嘛!”他拽住顾云苏,质问她,“啊?你说!我错了吗?你到底不喜欢我哪儿?我们那晚上不是很快乐吗?!你都忘了?穿起裤子来就不认人了?”
话说的这么流畅,顾云苏有理由怀疑对方借酒装疯。
但许政那迷蒙的小眼神儿又好像真的对不上焦,看顾云苏都飘忽,像个智障,没留给别人一点儿沟通的可能。
那么求问,自己的私生活,确切地说是自己的性生活被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家人面前,下一步该如何做,才能若无其事地将这一幕掀过?
全家老小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身上,吴俪梅嗫嚅了几下,眼瞅着就要出声了。
留给她的时间和选择都不多了。
情急之下,顾云苏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假装许政从没说过话一样,接着无比自然地问吴俪梅:“你们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嗯?”
桌对面这夫妻俩一时被问住,还愣了愣,看看许政再看看她,最后,决定顺水推舟,默认许政从不存在。
因为女儿的性生活他们过去不感兴趣,未来也不想知道——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摸索,不是父母可以跟着参与的。
“嗯,是有点儿事要说。”吴俪梅接起话茬儿,从她那略带雀跃的眼神中顾云苏可以看出,在经过这一晚上不停被打断之后,吴俪梅可能快憋疯了,她甚至感谢女儿给她这么个开口的机会。
吴俪梅握住了李健雄的手,又开始夫妻对望。
拜托你们省省吧……
顾云苏在心里叹气,看着旁边面无表情的李言,以己度人,心想本来就变态一男孩儿,再被这对新婚夫妇恶心到,不晓得要疯到什么程度。
老两口重复着之前相视一笑的流程,而后转头看向一儿一女:“苏苏,言言啊……”
别说,这么一整,竟还真让人有点儿紧张了呢。
顾云苏秉着气,等待谜底揭晓的瞬间。
然后身边的许政大喊道:“顾云苏,我喜欢你!”
整段垮掉。
悬疑气氛彻底消失。
许政还没完没了了:“顾云苏,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吴俪梅都快哭了:“要不,你先把他处理了吧。”
许政甚至唱起歌来:“来呀~快活呀~反正有——”
——后半句没唱完,因为他被顾云苏一个颈击,倒在了桌子上。
顾云苏压抑住心中怒气,尽量平静地擦了把汗,抬头看向吴俪梅:“说吧。”
吴俪梅被顾云苏的身手震撼,还有点儿呆,条件反射地“哦哦”两声,才重回状态,又看向了李健雄。
许政在桌子上轻轻动了动。
顾云苏觉得头痛,按着许政的后颈,仿佛按着正在走表的定时炸弹,怒道:“没时间搞七搞八了,说、重、点!”
吴俪梅终于醒悟似的点点头:“我和你李叔……”她话讲到一半,又摇摇头,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截了当地吐出四个大字,“我怀孕了!”
……
……
……
人类的大脑真的很难剖析,因为在这一刻,顾云苏脑海里的小人儿不知道为什么,还放起歌来:“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还是电音版,动次打次,鼓点儿一下接一下。
顾云苏瞪着大眼睛,好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要把嘴合上,按着许政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开。
这是事实还是老两口开的蹩脚的玩笑?
顾云苏一边打量着这两个人,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地闪过那些明明很显眼却被她忽略掉的信息:
厨房里,李健雄习惯性地拿出一瓶吴俪梅喜欢的红酒给她过目,却惨遭对方“捶打”,李健雄不急反笑,搂了搂老婆的肩。
某个晚上,吴俪梅条件反射打开降压药的盒子,想起什么,又把药放回原处。
还有吴俪梅渐粗的腰围、日渐破烂的睡眠质量以及她时不时会摸上肚子的小动作……
顾云苏小时候老因为粗心答错题,老师批评她的时候她还不服气,觉得自己是世界一流观察家。
但直到她长这么大年纪,她才肯承认,她就是粗心大意到对很多事都视而不见,比如男朋友永远屏幕朝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再比如母亲生理期的改变——她甚至以为吴俪梅是绝经了!
她看着那两人脸上33%的幸福、33%的忐忑以及34%的“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也不在乎”的叛逆样子,觉得可以100%的下结论说这俩人并没有说谎,并且,他们会要这个孩子。
在此之前,顾云苏其实也推测过这俩人到底要说什么,种种猜测之中,也曾经玩笑想,这俩人不会是要造个人出来吧?但想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训斥说:“放尊重点儿!”
所以这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连拐弯都没有,就直线飞去脑壳之外。
她不自觉瞧了瞧李言,发现这男孩儿到现在依旧维持着一贯的波澜不惊,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是个狠人,她撇了撇嘴。
吴俪梅和李健雄期待地看着她,好像指望她能说出什么吉祥话来似的。
她能说啥吉祥话啊?没一激动骂出脏话就不错了。
她皱着眉头,再确认问:“什么东西?谁怀孕了?”
而她身旁,被她松开桎梏的许政突然又扑棱起来:“谁怀孕了!”眼睛慢慢聚焦到顾云苏身上,“你怀孕了?我的?”又痴傻地咧开嘴,发表鸟论,“我一发入魂!我要有儿子了!”
喝的假酒吧这是!
顾云苏皱着眉按太阳穴,迟疑着要不要再给对方一拳。
而这一次,吴俪梅抢在女儿之前动手了,她一巴掌拍到对方脑袋上,仿佛要把这一晚上的怒气全都撒到许政身上似的,大喊道:“是我!我怀孕了!”